高行周骑马立在山岗上,远望着远处的邺都魏州城。雨幕遮挡了他的视线,往日里界限分明的城池也变得模糊不清。蓑衣已被秋雨浸湿,高行周却任凭斜风将细雨拍在他的脸上,而仍不作回营的打算。
自他到魏州以来,常常连着数日都难以安眠。这对他来说并不是一件正常的事,虽然再过两年他就要迎来七十的高寿了,但他的身体向来都很硬朗,否则也不会在这个年纪仍披挂上阵——可他也确实是一员老将了。
秋雨连日不停,高行周的心也随着天气一日更比一日阴郁。
视线内的邺都城坚池深,怎样看也不似是可以轻取之地。那慕容彦超不懂军事,可他高行周南征北战数十载,从唐武皇时就开始带兵打仗,又岂会不知攻城之艰?说到底慕容彦超不过是凭借着新皇的族亲之故才得以上位罢了,否则还不配与自己聒噪这些时日。
高行周瞧不上慕容彦超,但慕容彦超却已经让他陷入一个十分尴尬的境地。虽然他坚信只需困城日久,城内的杜重威迟早难以维持出城投降。但他也无法否认,慕容彦超的聒噪并没有全错……他确实惦记着城内的女儿。
像他这个年纪的人,许多事情早已不再在意,权势、女人、地位,对他来说已经不再那么重要,他所拥有的也已经足够。但是,亲人,尤其是自己膝下的那一子一女,却如何也让他无法轻易割舍。
在高行周看来,困城等杜重威自己出降,既能免除将士们无谓的伤亡,又能让杜重威保持体面的结果,不至于让自己女儿守活寡,完全是几方都得利的事,但偏偏被慕容彦超看出他的心思,执意对他苦苦相逼……
到了他这个位置上,很多事都已经不能由他自己的判断来决定。就如数日前的那场攻城,他自然知道徒劳耗费将士性命的一次无功之举,但为了向刘知远作态,却不得不如此。
好在他的作态已经起到了效果,刘知远此时站在自己这边。但高行周也不知道,刘知远的耐信还能坚持多久。
高行周望着远方的魏州,身边的副将们以为他在思虑战事,却不知他只是思念着自己的幼女。
……
雨过天晴,上面果然并未下令诸军继续攻城。
郭信在军中用过午食,郭朴突然禀报,自己的姑兄李重进来见。李重进与郭家走得很近,如今郭威升任枢密副使,李重进就更常来往于自家。不过郭威一家在河东时,李重进一直在开封府做前朝禁军,因而郭信与他并不算熟,到开封之后也只是在其拜会郭威时见过两面。
郭信刚想叫郭朴去请李重进,转念一想李重进虽然与自己同辈,却是自己这辈里年岁最大的,比郭荣还要年长一岁。既是姑兄,在军中又是小底军都指挥使,比自己高一级,理应还要出去相迎。
于是郭信蹬上靴子,迈出帐去。
雨后的长空万里无云,空气仍十分湿冷,四处的军汉们正忙着将营内积水排尽,李重进带着几骑随从绕进了营门。
“二郎,别来无恙。”李重进下马微微抱拳。
见李重进没以军中职位相称,郭信也客气地回礼:“姑兄怎有空来我这?”
李重进拍拍身上的酒壶:“军内无事,来找二郎叨扰两句。”说着李重进又从身后亲兵的手中拿过一只被荷叶包着的物什,微微剥开一角,一股浓郁的香气便顿时冲进郭信鼻中。
见郭信鼻翼耸动,李重进大笑:“这几日湿冷,官家给都指挥以上赐了烧鹅,我料想二郎这几天没甚吃食,特来与二郎同食。二郎还没用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