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侗起了很早,穿上一件直缝宽衫,再往腰上系起一条皂色丝绦,又缓缓从塌边拿起那件锦袄。锦袄青色的缎面十分柔顺,郭侗那双略显干瘦的手在上面摩挲了许久,才将锦袄缓缓套在身上。
锦袄对郭侗来说稍有些宽大,不过也能够稍许遮掩他病瘦的身材。郭侗仔细抹平身上的褶皱,将前襟多余的部分拽紧,直到整件锦袄都平整地服帖在身上。
郭侗手上的动作十分轻缓,像是对待某样珍贵的事物。实际上也确实如此,这件锦袍对他来说具有特别的意义。他还记得那天是个阴晦的日子,自己在左卫大将军府上饮宴时咳嗽不止,刘承训竟亲自将身上的锦袄脱下赐予自己。
‘郭郎是国家良材,万要多加体谅’。郭侗甚至还记得刘承训说话时爽朗的语气和看向自己劝勉欣赏的目光。而在阴雨天向来难以抑制的咳嗽,在那一天竟真的再也未曾出现。
郭侗痛恨自己病弱的身子。因为体弱的缘故,即使自己是家中长子,也得不到父亲郭威看重,在与郭家交往的武夫圈子中更是不受待见。他无数次听过仆人私下恶毒的低语,也无数次遭过同龄衙内的白眼,但他对此却偏偏无可辩驳,这世道不就是拳头大的才有理?
郭侗不喜欢兄弟郭信也这个缘故。在他看来,郭信已经拥有了他想要的一切:健壮的身体、父亲的喜爱、军中的看重,且从郭信目前在军中的表现来看,飞黄腾达是指日可待的事!
想到此,郭侗微微叹了口气,二弟身上寄托着全家人无数的希望,自己在家中不过有一个长子的名头罢了……
因而对于刘承训的恩遇,郭侗既感到意外,又十分感激。只是正当他准备全心投靠将军府,侍奉殿下大有作为时,更意外的事却发生了——就在官家御驾出征不久,刚被任为东京留守的刘承训就突然病倒在了府中。
郭侗今日也正是为此而出门的。他走出厢院,正要转过后庭的檐廊时,突然听见前面传来两个窃窃私语的女声。
郭侗悄悄靠过去,发现私语声来自两个正在洒扫庭院的女婢。他放慢脚步,试图离两个女婢再近些。不过他大也不必如此,他的脚步很轻,让人很难相信一个并不矮小的人竟会有这么轻的步子。不过这说不上是什么优点,也只有干偷听这种龌龊事上能有点作用。
想到龌龊,郭侗的脸不经意有些微红,他时常自诩读遍圣人教化,若被人发现自己偷听,恐怕会大失颜面。但很快他就没空考虑这些,耳边两个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清晰的声音,让他不得不竖耳细听。
两个女婢一老一小,凑在一起说话:“听说了么?当今在朝廷管着钱粮的三司使王太傅,托人来与老郎君夫人商量,听说要把自家独女嫁到咱郭府来。”
年轻的女婢连忙回问:“王太傅?你说那个王算子?我在外头听人说过,那王算子雁过拔***得农户卖儿卖女,很不得人心哩。”
老婢继续拿出教导的口吻:“你懂什么!王算子在太原府时就是孔目,这回来了开封府还是官家计相,这么多年下来不知家中收聚了多少银钱!虚头名声能换几斤粟米?”
年轻一个手下的扫把停了停:“那倒也是,这么说来大郎也不吃亏。”
“嗐!甚么大郎,咱家大郎哪家娘子看得上!二郎那般勇武,又正在军中得势,王家女不选二郎会选大郎?”
年轻的女婢干脆放下扫把,犟嘴道:“谁说大郎没人看上!我就看得上!”
“就你也想飞上枝头当凤凰?”老婢促狭地笑起来,“你年纪小不懂,看那大郎的身子骨,以后可有你的空房日子要守。那滋味,啧啧……”
廊柱后的郭侗已经听得满面赤红,羞愤交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