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垂眸,盯着裙摆上的褶皱愣神,过了一会,她扯出一个牵强的笑容,神情落寞,却仍旧故作轻松的说“从前的时候,我什么都不记得,不记得娘亲是如何陪着我长大,不记得你,只知道莽莽撞撞的活着,仙友们欺辱我,承颐虐待我。可是有一天二哥回来了,他是整个天界对我最好的人。那个时候,他送了件寻常衣裙,我便觉得欢喜得不得了,欢喜到那些折辱伤痛都不值一提”
仿佛那把剑正中的是他的心脏,好像挖骨的时候,都没有此刻疼。他暗自攥紧了拳心,面无表情的继续听着。
“因为那时我觉得自己拥有了很多,有小阎和武烁,还有二哥护着我,尽管三界众生薄我又如何,似乎有了二哥,我便再无畏那些鄙夷。可是当我听见他说,要用我一人的性命去保天下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好像被什么重物击中,久久缓不过神。一直以来我全心全意信任的人,对我的好竟只是将来成全大义之时的筹码”
她抬起手轻轻的摩挲着他的眉眼,温柔的宛如初春未来得及化的雪,颤抖着说道“云时,他说三百年前只是一个意外,他说你若想我死,便无人能阻拦”
他心里有股狂风暴雨般在叫嚣,想说些什么,却哽住了喉咙,红着眼眶握着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一吻。
良久,才凝涩着说了一句“不是的”
犹如悬在头顶的巨石被轻柔的温柔卸下,她垂眸笑了,眼里却泛着晶莹的泪光。
任由旁人说一千道一万,只要他的一句话,她便只信那一句。
“我知道,一定不是那样的,是因为你不想我死,三百年前才有了那场意外。可是尽管如此,在我心里仍旧把他当作我的亲人,往后我可能会不理他,但如果他要堕入深渊,我不仅无法推他,还会拉住他”
她抓着他的袖子,眼神突入尤亮转为暗淡,自嘲般的笑了,问道“我是不是很没用,无法对算计自己的人狠心”
时过境迁,她讶异自己竟还会被虚假的情谊若束缚,若是她能对望镜少付出半分真心,对他的相信稍微带点遮掩,如今怕是也能痛快的恨他。
可她心里没有半分恨意,只有难过和失望,他将自己的目的暴露的一览无遗,她也没觉得面目狰狞,甚至还想要给他找理由开脱,总觉得他那样一定有难言的苦衷。
云时揉了揉她丧气的小脸“从前你便傻,后来我在南望山见到你,发现你变了,你不再像从前那般欢脱,将自己藏在保护壳里,与谁都带着警惕,那时候我觉得自己好像怎么都靠近不了你。可是伽阖,时过境迁,你还是那个傻姑娘啊,你与人疏远冷漠,是因为他们同样也疏远了你,玉若和小阎与你交好,你便拿命相护,你还是那个待人满腔赤忱的小公主。你不愿恨他,心里对他尤抱存希望,是因为你本身就不是你伪装的那般绝情冷漠,骨子仍旧纯粹善良”
她哽住了喉,良久后说道“可是他从未曾伤过我,在我心里,纵使到死,他也还是我哥哥,三百年的偏心和呵护,我不信望镜他能眼睁睁看着我死”
云时心疼的抱住了她,她的耳朵贴在他的胸膛上,听见他掷地有声的说道“至少,我不会负你”
“那天我虽然内心犹豫很害怕,但我还是跟自己赌了一把,从前我不信凭着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了解就能断定他在危难之际不会伤害自己,但这次,我还是愿意去天真的相信他一次,我不信,他每次对我的维护,都是虚假的伪装”
她如今的偏信,一如过往他待她的偏爱。
云时看着她固执坚定的神情,似乎她回到了人间那个为涉世,单纯善良的小姑娘,对这个世间所有带着笑脸的皮囊都授以和善,她冷漠的伪装完全被卸下。
他叹了口气,继而说道“望镜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从小他便乖巧懂事,事事都替他人着想,不仅不会胡闹闯祸,更会在承颐犯错后主动替他分担惩罚。体贴到我这个师父都有些愧疚,觉得是自己的冷漠与疏忽才让那个孩子那么的敏感和患得患失”
伽阖不解的问道“为何二哥从小便那般懂事,他和承颐都是天族殿下,二人却性情截然不同”
说到此处她停滞了一下,脑海忽然间闪过一丝念头,又有些极不情愿的说道“都是天帝的孩子,我和承颐倒是有些许相同之处”
“因为他,不是你父君的孩子”
宛如海滩上的石子被卷入巨浪,伽阖骇然的瞪大的眼睛,紧紧的盯着他,不可置信道“你,你说什么?”
“他的父亲,是魔族的赤恒军的一支旁系的将军,当年天魔肆虐,老魔尊派他前往南海驰援天帝,他为了救天帝,整军孤注一掷以灵做九死一生阵,全军覆没。天帝怜悯幼子无辜,便瞒下所有人,让他们都以为望镜是他在外征战时,与魔族女子一夜风流所生之子”
“那二哥,他还记得小时候的事吗”
云时点了点头,刚开始他们都以为他忘了幼时的战乱,不记得自己的生父母。直到三百年前的那场渡劫,他故意引蒙阙发疯,故而攻击代寰,引得四海动荡,死伤无数之时,他和天帝这才醒悟过来,他从来就不是表面所看到的那般温良,他一直牢牢的将那些恨记在心里。
“那天他跪在金殿里面,天帝怒斥他,问他究竟懂不懂他父母牺牲所谓何,且罚他南海思过,后来我陷入了沉睡,待醒来时,他已悔悟,他跪在你父君面前承诺,再也会起异心。天帝念他自小稳重懂事,便也信了他当时只是一时糊涂,只是没曾想,他依旧没有断了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