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种分析毫无头绪,冯警官心烦意乱。他决定跑跑步,减轻一下压力。
西安的秋天是凉爽与美丽的,在城墙之上,遥望那些黄色的秋景,与这灰黄色的古城墙,厚重踏实,给人一种安定感。一不舒服就在城墙上来,是他自小的习惯。
长期住在封闭式城墙之内的人,有一种想登高望远的冲动,视野开阔了,心情也就开阔。
而在大学时,以跑步的方式来减压,是他的习惯。
他就在这城墙上跑步,他决定,跑步回家。
“哎,这不是冯警官吗?”冬子的声音传来,傍晚的烟火,让冬子的招呼显得亲切。他的身边,有一个略矮的中年男人。
“这是孙总,我跟你说过的。”冬子介绍后,他们互致问候。冯警官拿出毛巾,擦了擦手上的汗,才与孙总握手。“听冬哥说过,孙总,你是大专家,今天有幸见面,太高兴了。”
“哪里哪里,我只是个干活的。”
“孙总莫谦虚了,我们后生晚辈想拜访都不敢的人。你平时太忙,我没资格,也不敢耽误你的时间,怎么,今天有空,上城墙来转转?”
“换个心情,吸点烟火气。”孙总言简意赅。
“如果你同意,陪你走走?我是个西安人,城墙上下,我都熟。当不了导游,当个保镖,还是行的。”
“哎呀,你这正规警察,当我的保镖,受不起受不起。”
两人客气一会,一起放慢脚步,在城墙上转了起来。本来彼此不太熟悉,话也不多。但冬子却插嘴:“你那案子怎么样了?”找一些孙总专业以外的话题,是帮孙总换脑筋,这是他上城墙转的主要目的。
“遇到高手了,啥痕迹啥线索都没有。”冯警官叹了口气:“第一次碰上大案,知道厉害了。”
显然,这个大案,他报着满腔的热情而来,受到第一个挫折后,对他的心理打击还是比较大的。
“不可能没有线索的,任何人和事,不可能独立存在。”孙总仿佛自言自语,当他看到冯警官盯着他看时,孙总自嘲了一下:“我只是从哲学上说,破案这事,我不专业。”
冯警官赶紧说到:“我听冬哥说,你是超级大脑,你既然这样说,有没有兴趣,帮我分析一下呢?”
“哟?要给我出题?专业人干专业事,我可不内行。不过,当作外行看热闹的心情,咱们闲聊一下,也未尝不可。”
孙总完全把这件事当成解数学题了,冬子知道他的思维习惯,不是难的东西,他还没兴趣呢。
冯警官就在城墙上,在秋风吹拂的傍晚,给孙总讲了这个漫长的故事,案件的起因经过,以及调查的困难。
“你说,就连咱们刑侦处的老手们,都说,这种作案手法,是绝对的老手与高手,可是查遍案底,都没有相符的人。这个人,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此时,突然有一片树叶被风刮了过来,孙总跳起来一伸手,抓住了它,把它揉碎了,再抛到城墙之下。这个像孩子气般的动作,让冯警官有了启发。
“孙总,刚才你的动作,是不是在告诉我,这是一个聪明人,偶尔出手的结果?”
孙总笑了:“我可没那意思,我只是觉得,好玩。不过,你说这话,也有点道理。但是,这个表面上的偶然,其实有很多必然。”
所谓必然性,是推理的基础,如果世界完全是由偶尔性组成的,逻辑与理性就完全没有价值了。
“比如,起码,得有树叶被风刮过来,这就叫条件。起码,我有兴趣来抓它,这就叫动机。最后,我能够跳得起来,抓得住,这就叫能力。”
一句话点醒梦中人,冬子与冯警官听到,觉得孙总的分析,确实哲学。从条件动机与能力三个要素的结合上,可以说,任何表面的偶然,都有必然的因素。
“但是,这个思路,如何在案件中实践呢?”冯警官对哲学,也是抱着实用主义态度的。
“破案不是我的专业,我只能提供参考。你想想,假如我来作案,如你所说,我是个聪明人,偶尔动了心,看到了机会,我作案了。但是,我再聪明,也不知道那么多反侦察的知识点。有整合知识的思路,却缺乏知识点,就像巧女难为无米之炊一样,做不出漂亮的事来。比如,如何在逃跑时消灭哪些痕迹,如何在转账中倒腾出线索的盲点,如何联系配合的地下钱庄,如何印刷那骗人的传单。如何搞到二手的汽车,如何熟悉万源的情况,这一切,都是大量的知识点,她是如何办到的呢?她的知识点是从哪里来的呢?哪怕仅从条件与动机来分析没有头绪,从能力来分析,也是一个方向,对不对?”
孙总这一席话,虽然不太具体,但已经把公安破案的思路,全部包括了。冯警官听到这,觉得,哲学,真是聪明人干的事。况且,这个孙总,没有专门学过哲学,更没学过刑侦,但他确实超级聪明。
“我们也思考过,所以,才怀疑,她是老手,查遍了有案底的人,都没有对上号的,这是为什么呢?”
孙总看了看四周,对他说到:“你看,你只查了现在在城墙上走的人,没有查下面的普通人。假如这个案件发生在城墙之上,那下面那些普通人,是不是每个人,都有可能在城墙上走过?哪怕没在城墙上走过的人,他听别人叙述,也能够知道城墙上的具体情况?直接知识是知识,间接知识,就不是了吗?”
“你的意思?”冯警官没明白过来。
“她真有可能是第一次作案,但这么专业的手法与知识,肯定有高手教过她,对不对?仅凭小聪明,是无法做得这么职业的。”
这句话,提醒了冯警官,他跺了跺脚,突然想到一件事,没给孙总说过。胡三供述中,关于那个超级大师的事,他才是第一个联系人。这事,他给孙总介绍了一下。
孙总听了,深思了一会,脚步也明显慢了。
“这是个好思路,既然这个所谓的大师,是第一联系人,说明,他与何姐,就有关系。我们把思路扩展一些,何姐,是不是有老手指导过呢?甚至,就是这位大师,亲自指导的何姐?”
冯警官此时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对对对,完全有这种可能。事情是他联系的,他也就有可能,与何姐有更深的关系。但是,万一他们并没见过面呢?万一我们找不到他的遗迹呢?既然是大师,肯定很难找吧?”
“不一定,大师,肯定是多次作案的老手,有可能越做越大。你刚才说,那个电话,好像是境外来的。也说到线上骗人的事,那你们最近,有没有线上骗人的案件呢?这里有两个约束条件:第一,作案人在境外。第二,骗的钱一定更多。大师不做小事,不仅仅是收益问题,更是职业满足感的问题。你无法想象,爱因斯坦以教初中生物理,他能够得到多少快乐?”
......
哪怕追踪到了,知道他是谁,但抓捕他们也很难。因为,他们熟悉,哪些国家,治安形势有漏洞。哪些地方,与中国没有司法协定。
“你看没看出,这两者之间的共同点?”孙总问到。
“什么共同点?”
“你刚才说,台湾人是首领。这个所谓民族资产的骗局,是不是也与台湾背景有关呢?”
当然是!冯警官明白了。只有熟悉过去那段历史的台湾人,才会想到这样复杂的故事,才会知道,老一辈,为什么如此相信这件事情。
把一个谎言编得这样绘声绘色,肯定是建立在部分真实的基础上的。最高明的谎言,并不是全假,那就没人相信了。最好的谎言,里面有大量的真实事实或者合理成分,掺杂进一点点假的东西,让你很容易相信。
一段故事,真的东西越多,假的东西就越不起眼,这是骗子知道的常识。如果把真的东西当成分母,假的东西,当成分子。当一段话只有一个谎言时,分子固定。为了让数目更微小,那就只有一个办法,加大分母。用大量的真实事实以及合理推论,说得越多越好,来减少假的分数的绝对值。
比如,一个做假冒商品的人,会从外观,内容,以及渠道价格等方面,尽可能多的做到真实。只是,那个品牌,确实是冒充别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