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冬子用一个反问,让她们也加入这个貌似哲学的话题来。“铃子,你们既那个了,也办证了,那为什么非要办一个婚礼呢?难道,袁哥的工资卡没交你手里?”
铃子只是笑,没有说话。冬子继续加大压力:“非要请这么多亲戚来,难道只是为了收礼?要买那么漂亮的婚纱,难道是为了演出?在那大的酒店办酒,难道只是为了请客吃饭?还有司仪与婚庆公司与主持人,难道只是演一出戏?”
这么多的难道,要是对一般人来说,在平时来说,都是让人难堪的逼问。但此时,却没什么不正常,狂欢,重点在狂,结局才欢。
“花那么多的钱,费那么大的劲,还让我们千里迢迢送鸭子来。当然,我不是鸭子啊,这得声明”。在大家的狂笑声中,冬子继续发挥。“你们从身体上经济上法律上生活上,已经是正常的夫妻了,为什么把自己折腾得疲惫不堪。当然,据说,最快乐的事,也让人疲惫。”
燕子丢过来一个瓶盖,砸到冬子的头发上了。
“仪式感。最伟大的仪式感是真心的外化,为什么要外化呢?因为心太易动,必须找到客观的不易动的东西来证明。”
又开始哲学了,明显不受女士欢迎。对方拿起酒瓶,要求对瓶吹,这个转移话题的动作,就是证明。
有一种醉,会让你突然进入某种不知名的空白中,仿佛是放空,也仿佛是沉默,也仿佛是积蓄某种能量,等待那啤酒泡沫的一个嗝。
“爱情是个奢侈品,冬哥,这个问题就不用讨论了吧?”
当然不用讨论,冬子难得搭理他。这个话题,不是过去在宿舍的年代,已经讨论过无数回了吗?可以说瞎话,可以说脏话,也可以说笑话,但是,真喝酒,还是要少说废话。
“不对啊?你们刚才说的,一见钟情,奢侈吗?”燕子的谈兴起来了,喜欢多事。
“当然奢侈,那是机遇的奢侈。”袁哥开始了他的理论课:“你想想,表面上彩票中大奖,没什么大成本,但是,那种机率,是一般人用一生的时间也等不到的。你得遇上那个人,至少嘛,七亿分之一,特殊口味除外。”
“啥特殊口味?”铃子问这话时,就有些挑逗的眼神了。
“比如喜欢洋大马,那得按三十亿来算。当然,如果还有厉害的角,那按六十亿分之一来算。”
这不明摆着嘛,把话题故意往歧路上引。这个铃子,估计也喝多了。
“机率的奢侈,你的幸福建立在别人痛苦之上。时间,生命的长度,不是靠坚持,可以克服的。更何况,还得对方对你也一见钟情,那概率合起来,太小了。这种奢侈,相当于撞大运,不好搞啊。”
冬子拎起啤酒,对袁哥说到:“来来来,我们都是撞大运的人,共勉共勉。”四个人又开始碰杯。
“当然,我还有一个想法,对于一般人来说,不要说那种爱情了,就是生活,有爱的生活,有质量的幸福,也是奢侈的。感情,所有美好的感情,都必须建立在一个基础上,没这个基础,都是瞎话”。
冬子把杯子往桌上一笃:“有爱饮水饱是个瞎话,以为自己的感情能够抵挡一切,那是不知天高地厚的。贫贱夫妻百事哀,才是真相。”
大家互相望了一眼,这个冬哥,喝酒是开心的事,怎么老揭伤疤,把实话都说出来了?
燕子与冬子,因为命运,因为贫困,他们所经历的折磨与抗争,能够得到胜利,简直就是个奇迹。人生哪里能够抹得平那些伤痛呢?
想起燕子被打的情景,想起冬子那无力的抗争。那曾经的一丝信念,却因为现实的贫穷,而变得越来越灰暗。燕子曾经在无数的夜晚盘算,自己该怎么办。在青山那噪声不断的出租屋内,冷清的自己,再厚的被子也暖不了心里的寒意。在洪山广场陪人唱歌时,再甜的笑,也掩饰不了屈辱的凄凉。不情不愿的笑啊,故作甜蜜的歌,比沉默,更能杀死一个人的自尊与希望。
冬子知道燕子是自己的救命稻草,但没有力量抓住,没人办法挽回,曾经看着她远去,她坠入泥潭,而自己伸出的手,却没办法抓住。因为,自己也在另一个泥潭中。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那最后无能为力的温情,其实是一首最为凄凉的挽歌。
悲剧就是,把最好的东西撕碎给你看,你还无能为力。一般人的愤怒是对自己无能的表达。但在那个时候,你连表达愤怒的资格都没有了。
那些一人在街道上心底无声怒吼的夜晚,那些紧紧抓住被子企图留住温暖与安全的寒冬,他们终于过来了。这是不是运气?眼前的一切,都是奢侈啊。
而最先流泪的,却是铃子。
她曾经是多么的努力啊,用自己那有限的智商,花掉最大的精力。她曾经在路灯下背英语,为了跟上同学的进度,却不愿意打扰同学的睡眠。她曾因为想搞懂一道数学题,而扯断自己的头发,因为想考一个好大学。
中学的老师,也只有那点见识啊,自己的少年也只有那点见识啊。想走出大山,这是自己最后的希望了,老师说过的,知识改变命运。
结果,自己还是失败了。有人说,只要自己尽力了,失败了,不会后悔。这句话说对了一半。另一半,一般人是不敢去想的。用尽自己的全部努力,都失败了,你很可能收获的是:绝望。
在绝望的情况下,来到广东打工。曾经以为自己是一个有知识的努力的人,谁知道,命运把自己扔到一堆平庸的人群里。大妈们的家长里短,年轻工友的及时行乐,让她以为,自己这么努力,都改变不了自己生活的平台,绝望与寒冷,天天摧残着她。
不是没人追,不是没人示好。但是,那些男生们,既不聪明也不努力,甚至,连自己都比不上。
当时在工厂的铃子,只剩下内心的某个固执的骄傲。自己是优秀的,至少在他们面前。
所以,从一般工人到技工再到组长。有大嫂说:“你那努力干啥?每个月多一千块,有意义吗?”
她哪里知道,这多出来的一千元钱,这个岗位,最大的意义,是自己用来证明,自己是优秀的,自己跟他们,不一样。但这话,能够跟谁说呢?
自己因为长相还好,所以,老家有一些家境不错的,也加入了亲戚介绍相亲的行列。但是,那是一群啥样的人啊。钱本来也不算多,还是父辈留下的。他们没有学到父辈的勤恳,却学到了公子哥的作派。对生活的态度,对人的态度,对他自己的态度,都不认真,这种人,怎么可能拯救自己呢?
直到帅了袁哥。他是一个认真的人,他对待这个车辆的事,足以证明,他在认真地活着。对别人,对事情是这样,那么,他对自己也应当是这样。当然,有可能,对待铃子,也会是这样的。
认真地活,就行了,铃子对富贵不抱希望,只求有机会认真的生活中,有机会能够品味那些转瞬即逝的美好细节。
认真的袁哥,还有一个特点,礼貌并且严谨,很聪明但不卖弄聪明。这是最吸引铃子的地方:跟着他,一切都那么放心。
是该有一个安定的家了,有一个放心的人。
谁知道,自己不小心中了大奖了呢。谁知道,这袁哥是真爱自己呢。这袁哥不仅工作好,挣钱多,还事事为自己考虑呢。当知道自己还有弟弟时,袁哥说了一句话。
“弟弟以后结婚,咱们要存钱了。如果仅靠父母,他都没能力追求同学。”
这正是铃子的心病呢。铃子突然发现,自己追求的所有东西,都被袁哥提供了呢。不管是钱还是心,袁哥都给得太多了呢。
袁哥买房子的时候,专门是以铃子单个人的名义买的。当然,钱,是袁哥出的首付。铃子问:“你出钱,为啥只写我一个人的名字?为什么不先拿结婚证,再买房?”袁哥有法律知道,铃子也不是什么都不懂呢。
袁哥的回答太感动了:“没有你,这房子,我要它有什么用?”
铃子流泪,不仅仅是某种幸福与感激,而是对命运的神秘力量而崇拜。自己是积了什么德呢?上天给我一个王子来拯救我,在我最需要的时候,派来了袁哥。
袁哥不仅给了自己最好的生活,还在努力中,进步中,今后的生活图景,袁哥并没有描绘,但铃子想象得到。未来,恐怕还有更多的喜悦,在等着自己呢。
我以前固执坚持的骄傲,那只是任性。今天的骄傲,却是实打实的。别的不用说,老家来参加婚礼的人,只在火车站,看到袁哥开来的开,就惊大了嘴巴。住进那个酒店,都不知道用什么词来赞叹呢。
袁哥跟冬哥说话时,不管铃子听不听得懂,但晓得,他们俩,都是高人呢。
燕子知道铃子为什么流泪,所以也不去劝她。而袁哥紧张地看,燕子却对他摆手,让他不要紧张。
冬子只给一个眼神,燕子就懂了,根本不需要说出来。
“高兴的?”冬子的眼神意思明确。
燕子笑着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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