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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六章 正向能量(1 / 2)

对于房东大婶的吹嘘,有一种伪新贵的虚张声势,其实内心中掩藏的,是自卑。她无一不刻在内心想:等了这么多年,为什么我家还不拆迁呢?

当然,这也是牌友们安慰她的话:“急什么,你家那大的面积,越在后面,价格越高,等房价涨起来了,你家拆迁,那不成了千万富翁了?”

一边是房东的骄傲似谦虚,另一方面是牌友那种“苟富贵勿相忘”的期许,大家都暂时陶醉在快活的气氛里。

其实,自家的房子什么时候能拆,那期待却是等不了的。自家儿子早就收不住心了,靠房租吃瓦片,虽然不穷,但也得瑟不起来。只要无法得瑟,许多想追的姑娘,就会被那些摩托车手带走。时不我待,荒废青春。

但是,修车师傅,却饱含着正能量。本来,他家也与冬子家相似,当年,也是厂里的处理房,后来,也低价买下了另外一家的房子,算起来,也有两套。当年大部分下岗工人都南下打工,或者到市场摆摊。或为了路费,或为了本金,出售了自己都瞧不上的老房子,现金为王,落袋为安。结果,今天,这些房子却变成了金疙瘩。

最开始,他家并没有在拆迁范围,因为离得有点远。但后来,他们家又被重新划为拆迁对象了。原因很简单,他家在湖边,而那个湖,要做清淤整治工作,而需要的施工作业面,也就是冲出来淤泥水,那一个专门沟管,必须通过他家。于是,他们当时那几家人,也成了拆迁户。

他陪了两套房子,一套准备自己住,另一套准备出售。他家有一个姑娘已经出嫁了,不需要等房结婚。

哪怕一套房只值五六十万,但银行里有五六十万现金,对于一个工人来说,也是飞来横财,可以保证晚年无忧。这可是很多人的毕生追求。

但这个消息,很少有的知道,因为师傅不说,徒弟们也没到他家去过。只有原来厂里的老同事才明白,他家的位置及现状。所以,消息散布出来,已经是几个月后的事情了,七号门附近的熟人,才开始跟师傅玩笑起来。

“你这满脸油污的,搞么事呢,有房有钱,赶快收摊,带上老婆去旅游,莫让她再在街上卖毛线了。”

师傅的老婆,在明堂路市场卖毛线,已经卖了十几年了,虽然也挣得出来几千块钱,但起早贪黑的,陪人笑脸,也比较辛苦。当地普通人,尤其是老年妇女中间,还有手工打毛衣的习惯。但现在,手工打毛衣的人也越来越少了,大家有了钱,也喜欢直接买成品毛衣了。所以,这种卖毛线的摊子,越来越少,而这位修车师傅的老婆,是仅剩下的几个做这生意的人,望着客户日薄西山。

“嘿,你不晓得我老婆?她固执起来哪个拗得过?她说,只要容城有几个人在打毛衣,她就坚持做那最后的卖毛线的人,她的性格,你晓得吧?”

“晓得晓得,当年只准你晚上喝点酒,几十年的工友,硬是没人看到你早上中午喝过,除非放假前。”

因为修车的人,在车间有可能有安全事故,偶尔也会开车试车,喝酒增加危险,师傅的老婆就有了这规矩,把师傅管得严。

当然还有同一车间的,懂行的人,问话就不同了。“伙计,你这一个月修车带卖二手车,起码赚一两万吧,劝嫂子别摆摊了,够用就行了,你还准备给女婿挣好大个家业?多玩哈子不好?”

邻居的牌铺就在不远处,这位工友也正准备到牌铺去的,估计是三缺一,想找师傅加入。

“嘿嘿,这就是你跟我不同了,当年,在厂里,你为么少我两级工资?我就喜欢修车开车的,我把修车当快活,一天不沾机油,我这手就痒。你嫂子喜欢打毛衣,喜欢卖毛线,也是爱好。我们是辛苦命,喜欢的都是干活的事,不像你那么清闲,打麻将钓鱼,都坐得住。”

对方显然很服气:“嫂子打的毛衣是漂亮,但又不跟我打,你穿的是温暖牌,我们都晓得。你是个劳碌命,哪个跟你比工资呢?你这家伙,闻到汽油都是香的。”

“也莫说我了,丁老三,你晓得吧?”

“他啊,焊接组的那个?抠了一生,当年吃烟,都自己躲在一边吃,也不能我们散。我们班长问他啥原因,他说他抽的烟孬,没资格跟我们打堆。”

“对啊,人家老婆是从农村来的,一人工资养全家,哪里像你当年,父母有退休工资,自己也是双职工,抽的红金龙,喝的小黄鹤楼,人家跟你交往不起呢。”

“哎?他在哪里去了?当年下岗后,不知道他跑哪里去了。”

“人家发达了。人家跑南方厂里打工,技术过硬,工资高得很。回来又把邻居的房子买了,现在拆迁要得三套房呢。”

“我朝!”老工友吐了口痰:“鸟枪换炮,想不到他还有这个铛。那不喜死,他老婆怕一生也没想到过今天吧?”

“哼,你猜丁老三在干啥?人家有新生意了,正在整门面,准备开一个不锈钢门窗店子,搞防盗网呢。他的活没得话说,那生意,肯定差不了。”

“活是没问题,六级焊工,相当于技术员了,大厂出来的,现在八级都考得上。他钱没挣够?”

“不是钱挣够了没有。你想想,天下的钱,哪里有挣完了的?什么时候是个够?这不光是钱的事,这是价值。自己的价值,通过钞票体现出来,自己还有用,在社会上还有意思,懂吗?我劝你,把修车的技术拿起来,给我打工委屈你,但你自己可以开一个嘛,现在车这么多,莫说修汽车了,就是修摩托,也不少你赚。”

“嗨,你不晓得我?耐不得那个烦。”工友被牌铺的牌友喊走了,师傅望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

这个工友,父母也是容钢的退休职工,算是容钢第一代建设者。他是顶替父亲接班进来的,这种老工厂子弟,父母作为老职工,还是有优势的。挑岗位时,他不愿意到炼钢炼铁车间,嫌那里太热太苦,于是进了机修车间,进了汽修班。

汽修是个技术活,他学得不痛不痒的,但基本的活,总算是看会了。毕竟,跟着这么多高手在一起,自己也成了半个高手。但是,这种整天跟机油打交道的生活,并不是他的所爱。他爱的东西,在工厂之外。拿个收录机,穿个喇叭裤,跳个月光迪斯科,做一名八十年代的现代青年,才是人家的追求。

诗与远方是那么诱惑,但梦想却直接得很,就是找个漂亮的姑娘。他的老婆算是漂亮的,毕竟条件在那里摆着。当年的容钢是容城的绝对老大,父母又职工,自己又是技术工人,那简直是当时容城的贵族。贵族只会跟贵族联姻,另一个漂亮的厂职工子弟,跟他结婚了。

结婚时,他们几乎到了人生的巅峰,双方家长都是双职工,夫妻也是双职工。如果容城县长只有一人在工作,父母是农村的,那县长的家境,也不一定有他家的好呢。

本来的工人,具备了成为公子的条件,这恐怕连武钢的人,也没有这个资格吧。此所谓,宁做鸡头,不做凤尾。

当然,这工友后来的人生,就开始了下坡路之旅。原因与大势当然不细说,但越来越愤世嫉俗是真的。

这条街上,许多家的悲欢都与时代有关。也许许多容钢人,都会有些许的抱怨,但这种类似于拯救的拆迁,又会让许多人狂喜。

悲喜之间,人与人的过去的工友关系,就日渐分野,容钢的老工友们,再也无法在情感上,扭成一个整体了。过去那种吃大锅饭时的亲密与平等,再也找不见了,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反正,整个容城,已经变得不同。至少,活力,比以前大多了。

追求那平淡如水的安宁,是一种安定感,但这是老年人特有的追求。在安定的情况下,哪个不抱有一点梦想呢?年轻人,才会展示活力。在这样一个古城里,久已蛰伏的活力,仿佛被地底下挖掘出来一样,晒在人们面前。

安逸太久的人,好像已经动不了了,他们没办法起跑,因为梦想没有了,觉得自己不如当个看客,来得舒服一些。但是,这种看客,其实是最不舒服的。因为,我们观看体育比赛时之所以会兴奋,那是因为我们是啦啦队员,我们是鼓掌的,我们是真心为运动员的拼搏喝彩的。

但是,社会发展中的看客,基本上收获的,只能是失落。有人说,人的生命到了最后之时,最后悔的一句话是:我本可以。是的,望着别人跑远了,甚至看不到别人的尾灯,你的看客生涯也就只剩下顾影自怜。

人都跑光了,你评价谁?谁在听你的评价。人是社会关系的产物,当全社会丢下你跑了,你还剩下啥?

所以,在这个全民跑步的时代,你坐着不动当看客,你不光是落伍,你恐怕连说话的人都找不到。你没看,街边喝酒吹大牛的人,他们的对手也不越来越少了吗?

人们之所以不能忍受孤独,除了缺乏安全感之外,更重要的哲学意味是,他们缺乏作为社会的参照物,没有参照物的物体,不知道自己的运动状态。误以为自己是静止的,其实是大浪淘沙、随波逐流。落花于流水之上,以为自己与水的关系是相对稳定的,行走的是两边的岸。其实,自己走到哪里来了,将要到哪里去,莫说自己不能作主,连判断的依据都没得。

孤独的人往往会在心底深处算出疑问:我是谁?我在哪里?将要去哪里?

这种高层次哲学问题,会把一般人逼疯。所以,有人说过,只有大奸与圣贤,才可以孤独,普通人,承受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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