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洲知府站在高台之上,面色沉静,但内心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本来在想方设法找方运的纰漏,然后持续攻击找到更大的漏洞,可谁知道方运不仅没有乱了分寸,在处理这件事上非常得体,直言新解元水平不行,然后又送了一首诗,让这位解元心服口服,这哪里是挑拨离间,简直是在一步一步让新解元拜师。最让他愤怒的是,这首诗实在太好了,同类的诗词里,目前为止没有能够相提并论。前辈古人的诗词各有各的优点,有的优美绝伦,有的壮观豪迈,有的情深意重,可这首诗把美景与道理融合得完美无缺,而且无论是文字、韵律还是意境各方面都出类拔萃,更兼全诗积极向上,没有半点私情悲苦,已经可以与任何诗词比肩。广洲知府在高台上足足站了两刻钟,场中议论这首诗的声音才变小,但是,随后有人诵读了诗痴老人在论榜的评价,文会再度热闹起来。“……最后,诗痴老人用八个字话概括这首诗‘至景,至理,至美,至勇’!”“诗痴老人果然非同寻常啊!我以为已经讨论得差不多了,但看了他的评论才恍然大悟,更上一层楼,那不就是有无畏的勇气吗?”广洲知府沉默许久,才舌绽春雷道:“文会继续!珠江侯,你说这解元公的一字诗有瑕疵,瑕疵何在?请一一指出。”那青年解元以及许多人皱起眉头,没想到他竟然如此穷追猛打,真是一点都不要脸面,但仔细一想,若能害到张龙象,他定然能高升,这点面子无足轻重。方运微微一笑,道:“这首一字诗的确有瑕疵,一花一柳一鱼矶,一抹斜阳一鸟飞,一山一水中一院,一林绿叶一人归。其中,最后一句的‘一林绿叶一人归’中,‘人’字过于虚,与前面的斜阳、飞鸟等意象比,过于苍白,改变方法很简单,只需把‘人’改成更具体的人,如‘翁’‘叟’‘儒’等等即可。”“学生受教!”青年解元十分高兴,因为这次方运点出自己的问题后,以后就会记住这点,基本不会再犯。众人觉得这位张龙象临场应变能力很强,正要称赞,方运突然望向广洲知府。方运道:“我写完这首《登鹳雀楼》之后,知府大人面无表情,看来是认为此诗不佳,瞧不起我张龙象,想必看出这诗中有瑕疵,还请知府大人指教。”广洲知府呆若木鸡。满场寂静,随后窃笑声连连,那位青年解元都低着头暗暗发笑。有几人甚至笑岔气,方运这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手段太凌厉,别说广洲知府找不出这首诗的瑕疵,就连诗痴老人也不可能找出来,也就意味着,无论广洲知府说什么,之前对方运的挑拨离间都会成为笑话。广洲知府偷偷看向鹿门侯与苟葆。两位大学士同时拿起茶杯,低头饮茶,动作整齐划一。过了好一阵,广洲知府呵呵一笑,道:“珠江侯过誉了,下官哪里能找到您诗中的瑕疵,我看就算了。现在已经过了原本的写诗时间,不过事出有因,再加半刻钟,请诸位在半刻钟内写完奇诗,递交上来。珠江侯,希望您下一首诗能夺魁,拿到彩头。”方运微笑道:“当然,我张家之物,定当亲手拿回!”“好!”文会现场又恢复了平静,许多人快速写奇诗词。不多时,所有人交上诗词。广洲知府开始从上到下依次读诗,普通的读完就放在一边,若遇到好的诗词,则必然会请人评鉴。一开始的诗词都一般,但到了中期,开始出现二奇诗词。有的叠字加回文诗,有的是嵌字回文诗,甚至还出现了方运曾经写过的十字回文诗,在广洲知府拿起方运的诗页之前,已经有了九首二奇诗词,每一首都各有特点。在场的许多人原本大都中立,但亲见方运赠诗后,被方运折服,希望他能赢得魁首,颇为担忧。广洲知府拿着方运的诗页,并没有打开,而是微笑道:“众所周知,奇诗词相互叠加的话非常难,因为奇诗词格式特别,很难相融,而回文诗可以融合其他奇诗,现在,我就看看珠江侯的这首诗……”未等广洲知府说完,方运突然起身,然后向文会外走去。全场哗然,广洲知府忙道:“珠江侯,您这是做什么?”“记得把魁首的彩头送到军营之中本侯住处。”方运说完径直向外走去,不理会任何人。广洲知府勃然变色,道:“珠江侯,你未免太过于猖狂,未免太不把我等放在眼里!”方运冷哼一声,道:“本侯是不把你放在眼里!”“你……”广洲知府面色铁青。文会未结束便离开,这就是对文会主持者最大的轻蔑。场中的许多读书人惋惜地看向广洲知府,哪怕他以后能高升,文名也彻底毁了,稍微爱惜羽毛的读书人都不会与他亲近。一旦张龙象上了史书,史家人极可能会提及这位广洲知府,让他遗臭万年。等方运离开,广洲知府才压下怒气,道:“我来诵读珠江侯的大作!”“红帘映月昏黄近,冉冉浓香引绿芜。空院小栏疏对影,俏妆残粉薄凝肤。珑玲风髻围环玉,索络虫钗补露珠。风冷逼窗梧雨细,隔灯寒梦倚楼孤。”广洲知府诵完立刻道:“这是一首七言律诗,的确有春天的意象,各方面没有出奇之处,诗意也没有可圈可点之处,无非是一位孤独的女子所见所感。不出意外,这应该是一首回文诗……嗯,这首诗果然可以倒读为回文,在下就朗诵一遍。”“孤楼倚梦寒灯隔,细雨梧窗逼冷风。珠露扑钗虫络索,玉环圆鬓凤玲珑。肤凝薄粉残妆俏,影对疏栏小院空。芜绿引香浓冉冉,近黄昏月映帘红。”场中许多人一边点头,一边提笔记下,反复看了几遍,确认是一首回文七律。广洲知府眼中闪过一抹喜色,随后道:“以珠江侯之能,想必不会只写出一奇诗词,还请诸位鉴赏,看看是否还有其他奇特之处。”众人仔细揣摩,过了好一会儿,荀天凌面色一喜,但随后轻轻摇头,继续细看。一位老进士道:“我已经把这首诗传书给诗痴老人,他很快就会给出结果。”时间慢慢过去,突然,苟葆朗声道:“珠江侯果然与众不同,这的确不是一奇诗词,而是二奇诗词。”广洲知府脸上闪过失望之色,随后道:“请祺山侯大人鉴赏此诗。”苟葆道:“你把诗页转过来,让我一观。”广洲知府立刻转过诗页,让正文面向现场所有人。苟葆微微一笑,道:“我所料不错,张龙象耍了一个小花招,他并没有点出句读,而是以十四字为一列,写了四列,按照习惯,我们会自然而然认为是七言诗。不过,老夫重新点了句读,你再读一遍,大家必然会知晓。”旁边的下人立刻把苟葆刚刚写完的诗页递到台上。广洲知府一看,恍然恍然大悟,微笑道:“果然如此。”“红帘映月昏黄近,冉冉浓香引。绿芜空院小栏疏,对影俏妆残粉薄凝肤。珑玲风髻围环玉,索络虫钗补。露珠风冷逼窗梧,雨细隔灯寒梦倚楼孤。”等广洲知府念完,许多人惊叫。“这是《虞美人》!这首七律,竟然能一字不动改成一首词!不愧是张鸣州啊,诗改词,乃是奇中之奇。两奇诗词中,这首必然排第一!”“的确,这是回文诗改词,同样是两奇诗词,远胜于之前的两奇诗词!”“怪不得珠江侯提前走人,原来是胜券在握。”“这下我放心了。”广洲知府脸上浮现一抹微笑,道:“珠江侯果然有大才,写出两奇诗词,不过,既然文会中有多首两奇诗词,不分上下,那就应该请在场的三位大学士评判,决定最终的魁首归属。”等广洲知府说完,在场的众人才恍然大悟,之前没人深想,可现在广洲知府的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无论那位荀天凌如何选择,鹿门侯与苟葆定然会联手,把张龙象从魁首的人选中排除。“好,那么有请三位大学士评判所有的两奇诗词。”苟葆与鹿门侯相视一眼,正要开口,荀天凌突然道:“请两位再仔细看这首奇诗词。”两人相视一眼,意识到不对,立刻仔细查看,很快明白过来。两位大学士的面色阴沉的可怕。“怎么回事?”广洲知府小心翼翼问。突然,之前请教诗痴老人的进士朗声道:“诗痴老人回复传书,这是三奇诗词!”“什么?”众人连连惊叫。荀天凌舌绽春雷道:“诗痴老人所言甚是,这的确是三奇诗词,七言律诗回文是一奇,律诗转词成《虞美人》是二奇,至于第三奇,则是《虞美人》若倒读,是一首新的《虞美人》,即是回文词!诗一奇,词一奇,诗转成词又一奇。”众多读书人急忙重新点句读重新读。“孤楼倚梦寒灯隔,细雨梧窗逼。冷风珠露补钗虫,络索玉环围髻风玲珑。肤凝薄粉残妆俏,影对疏栏小。院空芜绿引香浓,冉冉近黄昏月映帘红。”“竟然是真的!”广洲知府面无血色。“论诗词之奇,珠江侯竟已胜过方虚圣半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