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羽推门进来的时候,听到笺纸丢入竹篓的声音,入眼是一身淡蓝罗裙的女子,银色的耳坠在雪肤映衬间,折射出晶莹的光晕。
她端坐于书案前,神情淡漠,看都不看来人一眼。
除了叶姈夕,她是第二个对他视若无睹的女人。
案上有砚好的笔墨,散发着淡淡的墨香,纸却不在案几上,而是在竹篓里,被有意揪成了一团。
越羽左手轻轻一勾,那笺纸便似长了眼,一下窜入手心。
“山之高,月出小。月之小,何皎皎。我有所思在远道,一日不见兮,我心悄悄。”他展开素笺,念到这里,有意瞄了眼案几旁的女子,看到那莹莹雪腮间泛起的异样嫣红,嘴角玩味更甚,“采苦采苦,于山之南。忡忡忧心,其何以堪。汝心金石坚,我操冰霜洁。拟结百岁盟,忽成一朝别。朝云暮雨心去来,千里相思共明月。”
“倒是个痴情女子。”越羽笑,回眸看住了她,“你为了一个男人如今连饭都不思,如此较劲,就没有想过,你的身子还能不能撑到与他见面的一天?”
杏儿低眸,冷冷道:“我吃不下。”
“吃不下?”越羽背负双手,身子微微前倾,“毕竟受制于人,度日如年,尝尽煎熬,正主却迟迟不肯露面,好似人间蒸发了一般,是我,也吃不下、睡不安的。”
杏儿抿紧唇瓣,掐住了指尖。
“你大概也想不到,你们一直以真心对待的少年,会是这种人吧?”
“阿云,不是那样的人。”
“阿云?”越羽为她的亲昵和‘天真’感到可笑,“你可知,你身陷囹圄的时候,你口中的‘阿云’却只顾着和他的师姐耳鬓厮磨?”
他挑起杏儿尖细的下巴,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一个见色忘义之徒,也值得你这样信任?”
“若非你从中设套,只怕我早就脱离这座囚牢了。”她盯住他,眼波清冷毫无惧色。
越羽面色一沉:“我只是让他拿一本书来换你的命,这样一笔划算的交易他都算不出?还是你的命,根本连一本书都不值?”
“我不知这本书的来历,但它一定关乎到许多人,若落入你手里,一定比在他人手里危险。我相信他的选择。”
越羽面色铁青,忽然扣住杏儿的手腕,将她从坐榻上拎起,好似心里头被命中了雷区,寒声道:“既然你们一个个都这么偏袒他,如此愚蠢不自知,那我就让你看看这样的偏袒,带来的是怎样的结果。”
他指力收紧,杏儿登时倒抽了口气,背上冷汗直溢,只觉手腕几乎要被那蛮力掐断:“越羽你这个混蛋!无赖!…”她樱红的唇瓣似要咬出血来,挣扎道,“见不得阿云比你好比你强,只会在这里欺负女人!…”
她痛的眼泪都溢了出来,越羽却任由她在面前捶打喝骂,冷冷看着,无意中发觉她右腕的脉搏传来丝丝异样的信号,面色一变,原本掐住她的手,忽然点上她掌心的劳宫穴。
蛮力一瞬间转化为绵柔的真力,随掌心传递四肢百骸,杏儿只觉一下子似从地狱里解脱出来。
她眼圈通红,恨恨地瞪着眼前的男人,无法想象这样一个喜怒无常的人,下一刻又会做出什么事来。
屋内,一时静得只剩下急促的呼吸。
许久后,越羽松开了手,宝石般黑亮的眸子幽幽闪烁,似有无尽深邃。
他转身,没有人看到他的表情:“若是林雉和那小子之间,必有一个人会死,你想谁活下来?”
低沉的语声仿佛梦魇深处的咒语,杏儿如受重锤,面色唰的惨白。
“若是阿雉死了,我一定、和他一起。”
许久后,她低低喘息,声音颤抖。
越羽不再说话,拂袖而去。
见他离开,杏儿终于跌坐地上,无边的恐惧如千军万马向她笼罩。
“难道结局,早已经注定了么……”
远方的地平线上,一轮红日已然降落。
暮色暗淡,拉长了一道萧索背影。
林雉站在门前,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声低应,随后推门而入。
小圆桌上,摆着一碗汤药,尚且冒着热气,嬴珠半靠在床上,见林雉进来,微微坐起了身。
林雉端过药碗,坐到嬴珠面前:“嬴大娘,我来喂你喝药。”
嬴珠摇了摇头,微笑道:“这药我方才喝过,暂且放在那吧。”说罢,深深看了眼林雉,“阿雉,我有话要对你说。”
林雉将汤药放回,挨近了嬴珠。
嬴珠端凝着他,就像对着自己的儿子,柔声道:“阿雉,回答嬴大娘,你是不是很喜欢杏儿?”
林雉蓦地一呆,数度垂眸又抬起,终是鼓足了勇气,深深点头道:“嬴大娘,我是很喜欢杏儿,我、我想和她永远在一起!”
嬴珠这时笑了,欣慰笑道:“你可知,为何我一直都未阻拦过你们交往?”
林雉垂首,微微抓住了衣角。
嬴珠道:“傻孩子,其实在我眼里,你早已如同亲生儿子一般。你和杏儿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你对她的种种呵护,照顾,我都看在眼里,我也能感受到杏儿和你在一起那种由心而发的快乐,这种快乐是没有人能忍心破坏的。我原本打算等到适当时机,就将客栈交给你打理,然后,应允你们成亲……”
林雉动容,从心底里涌过一道热流,从未想过自己在嬴大娘心中早已被寄予了厚望,甚至愿意将唯一心爱的女儿交付到自己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