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族人收拾了尸首,潮水般退去。屠刀面前,没人敢与李钦载再争执,因为这个来自长安的纨绔不开玩笑,他是真敢杀人。纨绔是不会讲道理的,他只会像个冲动的醉汉,做事只凭喜恶,不计后果,尤其是,这样的人手里还握着刀把子……王氏族人不敢争了,随时会掉脑袋,他们与李钦载的战场只能换到长安朝堂。看着王行琛领着族人退去,地上只留了一滩触目惊心的血迹,李钦载面无表情地转身回了刺史府。刘阿四跟在他身后,一边走一边扬声道:“差役何在?出来洗地!”进了刺史府,刘阿四低声道:“五少郎,韩国夫人与其母已上路往长安而去,宁朔都督府一千将士随行保护她们。”李钦载嗯了一声,道:“南方筹粮可有消息?”“有,天子已下旨征调南方数十城的粮食赈济北方,首批十万石已上了船,经大运河前往并州,约莫一个月后可至。”李钦载由衷地舒了口气,道:“那就好,那就好……这可是北方百姓今年的救命粮啊,幸好赶在赈粮到达前除掉那些哄抬粮价人。”“五少郎,幕后主谋已被拿问,那些粮商呢?”李钦载冷笑:“他们当然也跑不了,并州稳下来后,就该轮到粮商了。”凝望茫茫远方,李钦载轻叹道:“快点做事吧,不出意外的话,陛下的调令快来了,咱们快回长安了……”刘阿四一愣:“这么快就回长安?五少郎,您上任刺史还不到一个月呀。”“事情做完了,当然该回去了,陛下不会真打算让我一直当刺史的。”回到刺史府内,李钦载将最近并州发生的一切写在奏疏里,派人快马送去长安。接下来几日,李钦载开始出城走访并州辖下四县。今年的旱灾已无可挽回,赈灾的粮食已在路上,李钦载关心的是挖渠的进度。对并州来说,这是千秋功业,百姓将受惠千年,从此不再受旱灾所苦。三万将士挖渠,工程量虽巨大,但军人的服从性体现在工程里,确实比寻常的徭役民夫和工匠强多了。李钦载走访了几个县,发现各县的主渠已经完工,将士们正将沟渠通往各个村乡,沟渠的水源上游还修了几个水库,旱时放水,涝时蓄洪。水库和沟渠不能盲目乱修,早在动工之前,李钦载便请了当地有名望的宿老和水利专家考察,认真地将他们的建议记录下来,自己实地查证后,决定了主渠和水库的地点。如今工程基本已接近尾声,不出意外的话,再过一个多月,这项浩大的工程便可完工。看着已见雏形的沟渠和水库,李钦载由衷感到欣慰。这样的工程虽耗时耗力,但它的意义可比帝王修宫殿大多了,自己在刺史任上能完成这样一桩壮举,不负为官一任。十余日后,从长安风尘仆仆驰来一骑,骑士带来了李治的圣旨。渭南县伯李钦载着罢并州刺史,回长安述职。念完圣旨后,骑士匆忙回京复命。李钦载独坐院中,神情却颇为复杂。当初不甘不愿地上任,然而时日久了以后,不知不觉对并州有了感情,他突然很想上疏请求李治让他多任几年,想看看自己治下的并州在几年后会是怎样的境况。想留,舍不得长安的婆娘和儿子,想走,又舍不得并州的百姓。心情很矛盾,双手捧着圣旨在院子里坐了很久,才慢慢起身,命刘阿四和部曲们收拾行李。并州已无事,自己也算造福一方,百姓们已不需要自己了,但长安的婆娘和儿子需要自己。男人,永远應該奔赴在需要自己的地方。千年以后,有人管这种心态叫“责任”。第二天,李钦载罕见地在清晨便起床。领着刺史府官员和差役,李钦载穿着官服,最后一次巡查官仓和并州城的街道,查点官仓存粮,路过街上的店铺询问各种货物的物价等等。吏部委派的新任刺史还在赶往并州的路上,刺史府的别驾已被拿下大牢。李钦载向刺史府长史交接了官仓账簿和各项事宜,并郑重其事地将官印交给了长史,嘱咐城外挖渠的工程进度和事项后,终于轻松地呼了口气,卸下了千钧重担。清晨的街道有些安静,路上行人稀少,李钦载领着官员和差役走在城内的街道上,似乎并未引起多少人的注意。回到刺史府前,刘阿四等部曲已將马车安排好,静静地停在门前等候。李钦载转身朝长史和差役们一笑,长揖一礼,道:“与诸君共事一场,李某之幸也,诸位,保重。”长史和差役们眼眶泛红,纷纷还礼。长史哽咽道:“李刺史打压粮价,兴修水利,福泽万世,必青史彪炳,并州百万子民皆感刺史恩惠。”李钦载笑着摇头:“顺手做了几件事而已,没那么严重。”顿了顿,李钦载脸色一肃,道:“转告新任的刺史四个字,‘善待百姓’。”“是。”不喜欢离别,像一块沾在手上黏黏又甩不掉的糖,惹人愁绪。李钦载潇洒地挥了挥手,转身便登上了马车。车夫一记响鞭,马车徐徐启行,朝城门外驶去。剛出了城门,车夫突然勒马停下,颤声道:“五,五少郎……”李钦载正在车厢内睡回笼觉,不耐烦地道:“咋了?”“有,有人……”“啥?”李钦载掀开车帘,接着被马车外的一幕惊呆了。城门外,吊桥边,人山人海,黑压压的人潮望不到尽头,全是百姓。每个人都在静静地注视着他,上万人的场面竟鸦雀无声,仿佛生怕惊扰了李钦载的行程。李钦载呆怔许久,急忙下了马车。两名年纪老迈的德望宿老上前,恭敬地朝李钦载双膝跪拜。随着宿老带头,上万人同时跪地,黑压压的人群瞬间矮了一截。“万家生佛,造福一方,并州百姓送李刺史归京。”泽雨轩 zeyuxuan.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