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李瑕喊出名字以及与谢方叔的恩怨,孔仙已不信姚世安那“担心是蒙古细作才不放武信军入城”的说法。但他又想,大战在即,蒲帅派一个与城守姚世安有党争之人前来增援,与时局有何益?脑中念头才过,忽听有人大喝道:“开城门!”却是萧世显已大步赶来,也不上城墙,而是径直命人打开城门。城头上,姚世安勃然大怒,很快,怒意又化作怨念。当年余玠千方百计要派人替顶他的世职,又安插孔、萧二人至云顶城掣肘。如今萧世显一听扳倒谢方叔的李瑕来了,便立刻下令开城,其中针锋相对之意已昭然若揭。“你们既如此排挤,那便休怪我投降蒙人了。”心中这念头一起,姚世安才觉得气顺了些。他掩起眼中的怨恨之色,讥嘲一笑,按着佩刀下了城头……~~城门处。萧世显神色冷峻,向李瑕一抱拳,自报家门。“保义郎、利州驻扎、御前摧锋军统制、潼川府路兵马副都监,萧世显。”“见过萧将军。”李瑕从城头上收回目光,透过缓缓打开的城门看向站在那的萧世显,拱手道:“我奉蒲帅之命增援云顶城,军令就在姚城守手中,绝非蒙古细作。”他回过身,一指山路上排成长长一排的武信军,又道:“此皆我大宋将士。”萧世显道:“我知道,入城再谈吧。”他喝令麾下亲卫拦开道路,与李瑕并肩向城内而行,却不再开口。这人显然话不多。那边姚世安带人下了城头,道:“本将还在核验信令,萧将军竟如此急切?”萧世显是客将,放李瑕入城有些越权,于是微微侧过头,避开姚世安那锐利的眼神。先开口的是李瑕。“不知姚城守核验好了吗?”姚世安道:“本将在问萧将军,还不该你答。”“那我也先想问问姚城守。”李瑕道:“若非军令有假,为何不放我入城?云顶城供应不了三万大军粮草,这一千三百援军的粮草也供应不了吗?”姚世安惊怒于李瑕如此放肆,脸色一沉,冷冰冰道:“本将镇守云顶十余年、血战数百场,还轮不到一介黄口小儿指手划脚。”“这功劳只怕并非姚城守一人所有。”李瑕丝毫不肯退让,迎上姚世安的目光。两人针锋相对,场面一时竟是疆在那里。孔仙不愿还未开战便先起内讧,连忙赶上前,道:“李知县莫再说了,姚城守行事谨慎,多盘问几句罢了。”说罢,孔仙看了李瑕一眼,眼神有些责怪。李瑕入城之后这几句话,质疑一个战功赫赫的守将,在他看来已太过没分寸了。不想李瑕见了他的眼色,竟还不肯低头,依旧直视姚世安。孔仙忧虑不已,又向萧世显道:“你也是,一时半刻都等不得吗?还不向城守赔罪?”萧世显虽还板着脸,但还是道:“是,姚城守勿怪。”孔仙这勉强笑了笑,继续缓和气氛。“有增援是好事,大家都是大宋将士,些许小事,一笑泯之罢了。大战在即,正该同心协力,合力应敌。”不得不说,在余玠与姚世安积怨之下,云顶城还能屹立十余年,只怕是多亏了孔仙在其中的转圜。顾全大局,居功不小。姚世安也不知在想什么,终是冷笑一声,随手将手里蒲择之的军令抛给孔仙,道:“让他们增守小东门,别在城中乱逛。”说罢,他扬长而去。李瑕看着姚世安的背影,不由目露沉思。他隐隐觉得,姚世安架子颇大,本不该是能这般轻易退让才是。“为何呢?”~~“城守,小姚将军率探马回来了。”“让他进来吧。”姚世安道:“你们几个,守在外面。”姚逸明压低声音,道:“蒙人已答应了叔父的条件。”姚世安“嗯”了一声,收拾着屉中的金银,语气愈发平淡,喃喃道:“是宋廷逼我至此。先罢谢相,又遣奸党入蜀迫害于我,欲给余玠这误蜀的罪人翻案……是宋廷逼我至此。”“叔父呐,事到如今,莫想这些了。”姚逸明急道:“准备献城吧。”“那就做吧。”姚世安想了想,推开门,招过一个亲兵,吩咐道:“让张威来见我。”……张威是姚世安麾下将领。他与在马江湖大败的张实是同乡同族。当年余玠与姚世安积怨,张实得余玠重用,张威则在姚世安麾下,哪怕如此,也并未影响张实与张威之间的交情。他琢磨了一日,这次刚见姚世安便道:“城守,我在想,我或许可以利用与张实的关系,为蒙军拿下叙州、泸州?等助蒙军拿下云顶城,我们便提议巧夺叙、泸,再断蒲择之一条断归路,如何?”姚世安淡淡瞥了张威一眼,心底有些鄙夷他这种上赶着的样子。“等成功献了城再说吧,眼前先顾好,你再想往后的功劳。”张威赔笑道:“城守既已有了决断,此事还有何难?”“此处是云顶城,多的是为了抗蒙连命都不要的蠢货!”姚世安正色道,“目前为止,愿随我等投降的,唯有你我心腹兵马千余人,不得不慎。”“但只要杀了孔仙、萧世显。城中宋兵必乱。再接应蒙军入城,哪怕只有五百蒙军,足矣。”张威说着,又问道:“末将只不明白,为何放姓李的小子带武信军入城?万一再生枝节……”姚世安道:“当时再争执下去,万一引孔、萧二人起疑,反而误了大事。”“是。”张威道:“这顾忌也有道理,且容他一两日,反正进了城都是死。”姚世安点点头,安排起来。“这样,我明夜设宴伏杀孔、萧二人。张威,你独守北城门,替蒙军开城门;逸明,你安排刀斧手。”姚逸明不由问道:“叔父何不把那姓李的也请来,一并杀了?”姚世安沉吟片刻,道:“李瑕……那么咄咄逼人……为何呢?只怕是故意要与我起冲突……试探于我?”张威与姚逸明对视一眼,不明白姚世安在想什么。“叔父?”“派三百人看住武信军,别让他们离开小东门。”姚世安道:“明夜,不必请李瑕来。”“为何?”姚世安道:“蒙军入了城,自能歼灭武信军,没必要多此一举。”话虽这般说,他其实还有一层顾忌。姚世安多年为将,又深陷党争之中,最是嗅觉敏锐。他隐隐从李瑕身上感受到一种危险的气味,因此不愿这人靠近自己。说来可笑,他甚至觉得李瑕是故意想激怒他,趁冲突一起,拔剑相向。这很荒唐,姚世安明明知道李瑕不可能发现他暗通蒙古之事。“不可能的。”他喃喃道……~~次日,云顶城小东门。东面城墙沿悬崖而建,城墙下山势陡峭,石岩四绝,天然险固。此处正对着金堂峡,可看到峡谷中奔流不息的沱江。李瑕已将武信军安置妥当,正看着远处沱江,也能远远看到江边铺天盖地的蒙军营帐。聂仲由走到他身旁,叹息道:“如此地势,难怪旭烈兀四万大军也攻不下。”“我听说过一句话。”李瑕道,“最坚固的堡垒往往先从内部被攻破。”“从内部被攻破?何意?”“没什么,只是恰好想到了。”聂仲由脸色郑重了些,问道:“看出来了吗?孔仙对你有所不满。”“嗯。”李瑕道:“他怪我不该与姚世安针锋相对。朝廷有朝廷的规矩,我官小且是客军,才到云顶城便与守将起冲突。他怕乱了大局,不高兴再所难免。”“姚世安本就倨傲,我们进城后却还惹得孔仙不喜。”聂仲由转头望向驻立在小东门城门处的士卒,道:“只怕要一直被闲摆在此处了。”“无妨。”李瑕道:“我是故意激姚世安,他没真动怒才是奇怪。”“激他?为何?”~~另一边,姚世安有条不紊地布置起来。他安排人手看着武信军,不让其误事;布置由张威今夜守卫城北,准备为蒙军开城;埋伏好刀斧手,宴请孔仙、萧世显。终于,入了夜。泽雨轩 zeyuxuan.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