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汪德臣攻向钓鱼城奇胜门时,一个名叫“木剌忽”的蒙古怯薛军奉命到了西营。木剌忽先是见过了汪德臣之兄、巩昌元帅汪忠臣。待听说李庭玉已归,他又见了李庭玉。“忽兰吉,你回营了,怎不去觐见大汗?”“末将递了战报,未得回复。”李庭玉蒙语说得十分流利,又道:“以为大汗已歇息了,不敢求见。”他在木剌忽面前表现出一副恭谨模样。怯薛军乃蒙古大汗宿卫,连普通士卒的地位也高于一般千户官。木剌忽大笑,道:“没有,大汗关注夜袭奇胜门一事,还在等待结果。”“那末将这便去汇报礼义山城一事。”李庭玉道:“对了,真定府都总管史楫已领兵到了,是否领他一同前去?”“史楫?”木剌忽反问一声,却是笑了起来,道:“他居然也来随征了?前几年大汗接见史楫时,我就在边上。”说这话时,他无意识地掂了掂手。这是个掂黄金的小动作。李庭玉便明白过来,木剌忽曾经收过史楫不少好处。“末将这便派人去请史总管。”“我去请。”木剌忽大咧咧道。他不顾大雨,径直往帐外走,一翻身,轻轻巧巧地上了马。李庭玉连忙招呼了士兵,与木剌忽一起向真定军营地行去。木剌忽作为大汗宿卫,不仅身材魁梧、相貌威风,见识竟也不差,一边策马一边谈论。“史楫这人很聪明,我记得很深,大汗授他金虎符,让他治理真定。他说‘兵、民之权不可并一人,请大汗分帅将之权,由臣而始’,因这话,大汗很喜欢他。”李庭玉笑应着,心头却忽然疑惑起来。他这几日与史楫相处,分明是木讷寡言的模样,很难与木剌忽描述的那个史楫联同起来。李庭玉望向雨幕, 终于隐隐感到有哪里不对……他又想到, 今日清晨已预料到要下大雨, 他主张晚一日再行军。但史樟极力要求赶路,这才在夜雨里仓促抵达了大营。李庭玉本以为史樟是急着到南营,早些见到史家将士。但真到了钓鱼城下, 史樟却更愿意到西营来驻扎,似乎是刻意避开南营。为何呢?思量着这些, 眼前已到了真定军的营地。一个个真定军士卒转头看来, 眼睛中像带着警惕……李庭玉忽又想到史枢之死, 心念一动,连忙拉住木剌忽的马绳。木剌忽却已大喊道:“史楫, 哈哈,还不出帐来迎老朋友?!”他用蒙语喊的,声音很大。很快, 帐篷里有人用流利的蒙语应道:“来的是哪位将军?”“不是将军, 鄂嫩河的木剌忽来了, 还记得你送我的金子吗?我来请你去见大汗。”“原来是木剌忽将军……”这几句蒙语对答落入耳中, 李庭玉舒了一口气,暗想自己多心了。史家郎君那份见地、阅历, 怎么可能有假?这一刹那,前面的帐篷已有人掀帘而出。同时,木剌忽喊道:“你……”“嗒!”弩箭激射。“噗!”木剌忽话音未落, 一团血浆从喉间迸出,随着大雨被冲刷下去。这威猛的怯薛军尸体已轰然砸落马下。李庭玉猛地瞪大了眼。“杀了!”“噗噗噗……”一个个真定军突然端起弩, 对着李庭玉及其身后随行士卒便是一阵乱射。“敌袭!”李庭玉目眦尽裂,大吼不已。他掉转马头便要走。“快!鸣镝报……”“咴咴咴!”战马已被两支弩箭射中, 嘶鸣着,将李庭玉掀下马背。他就地一滚, 要拔腰间的刀。几个真定军士卒猛扑上来。“非瑜,留下他劝降……”“杀了!”蓦地又是一声喝令。李庭玉仓促间转头看去……“噗!”一刀斩下,李庭玉眼前黑了下去,最后的画面是史樟喝令着持剑上前……头颅滚滚而落。~~“仔细查看,一个活口不许留,不许让任何人报信!”“所有人立刻集结,动作快!”“盔甲外披上红布, 刀出鞘、箭上弦,见蒙军立刻射杀,不许迟疑!”李瑕已不再继续伪装成史樟,大步走在营地间发号施令。他神情气质在一瞬间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更锐利、更威风。“林子、马九、邱寿, 领你们的人,准备随我攻汪忠臣!”“是!”“王益心,你领人去惊蒙军马匹,务必冲乱整个大营!”“是……”脚步声在夜色中响起,千余人列阵极快。他们是李瑕花了好几天,从近万宋军中挑选而出的,个个都是经验丰富的老卒,且身材高大、体力充沛。其中百余人对地势十分熟悉,作为向导引路渡过嘉陵江,顺着纵向的华蓥山脉一路驱马北上。十二天,他们在荒山野岭间行军四百余里,遇山开路、遇水造桥,一直走到通川江峡谷。通川江后世称为州河,由大巴山脉东北方向流向渠江,也是唯一分割开华蓥山脉之处。扼守此处的重镇便是渠州礼义山城, 已落入蒙军之手。如李庭玉所言,宋军不可能翻越华蓥山到渠州。但, 蒙军却能堂而皇之地经过礼义山城。所以李瑕要他们冒充史楫部兵马。兵符、旗帜、盔甲、武器、马匹皆是从史枢处缴获的, 只有一部分经过稍加伪造。若只面对礼义山城的李庭玉, 李瑕有信心能瞒得过去,这是他颇擅长之事。可到了蒙古大营, 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曾经见过史楫,一眼拆穿这个伪装。李瑕利用大雨、故意拖慢李庭玉行军速度,趁夜进入汪德臣大营。他知道瞒不了太久,打算一见汪德臣便一弩射死对方。没想到汪德臣竟也在利用这场大雨准备偷袭,没有见“史楫”。这对李瑕而言是更好些的情况,他可以更从容地搅乱蒙军,上钓鱼城。……聂仲由却在这一夜看到了新的机会。不仅汪德城没有发现他的伪装,蒙哥还派人来召见“史楫”。这远比聂仲由预想中的更顺利。他走到木剌忽的尸体前,伸手便去剥对方的盔甲。忽然,李瑕一把拎起他,道:“不必剥了,准备袭营上山。”“你听我说。”聂仲由道:“我可以扮成这个蒙卒,持他令牌进石子山营地,刺杀蒙哥。”“不可能成功。”李瑕果断拒绝,道:“蒙哥大汗有多少宿卫知道吗?不可能让一个生人近身。”“我明白,但我试一试……”“没工夫耽搁在这种明知不可能之事上了。”李瑕语速飞快,“假冒敌军,有一个关键,必须在对方起疑之前出手。”他扯着聂仲由快步而行,语气已渐渐严厉起来。“便好比李庭玉,他虽是蒙将,但自幼习儒。我近日与他交谈,得知他曾在蒙哥面前为杨大渊求过情,主张安抚百姓,善待驱口。这样一个人,是以后能拉拢的对象,我若能俘虏他,有诸多好处。”说到这里,李瑕话锋一转,又道:“但方才这情况,若有一丝犹豫,让李庭玉冲出包围,他只要喊一嗓子,我们和这千余将士必死无疑。”这是冒险入敌营的危险之处。随时会被揭破,随时会死。最忌讳的就是贪心。李瑕很清楚,时机只有雨夜入营这短短几个时辰。至于刺杀蒙哥,根本不可能,他目前毫无这样的打算。他之前说过“若实在不行,我去刺杀蒙哥”。这是他在把最坏的可能列出来。偏偏这一句话落在聂仲由耳里就挥之不去,直接忽略了前面的“若实在不行”。所以,李瑕很少开玩笑,平素也尽量少说话,不是因为他这人无趣,而是要做大事,每一句可能会让人误解的话都很麻烦。说回目前,对李泽雨轩 zeyuxuan.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