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大人,我等是否午前去预备仓?”转眼便到了查仓的日子,庞雨早早等在户房外,一见到唐为民便态度恭敬的问道。其实预备仓就在县衙旁边,走路还要不了五分钟,但唐为民作思索状片刻后道:“唐某这里还有些秋粮的文书要写,是给安庆府的申详,也是赵司吏交办的,耽搁不得,烦请庞兄弟在皂班稍待片刻。”庞雨自然只能回了皂班,原以为唐为民最多耽搁一会,谁知这一等就没见唐为民出来。庞雨等得无聊,又不敢去催促唐为民,就找个角落练习俯卧撑,或是在快手房后面的小叶榕上练习引体向上。自从两次演讲之后,皂班的人都知道庞雨在县丞那里成了红人,各人现在已经不敢小看庞雨,虽见庞雨行为怪异,却没人嘲笑他,连王大壮也没出来多嘴。快混到午饭时间,厨房都飘出饭菜香味了,庞雨觉得上午多半去不成了,他也习惯了明代的慢节奏,准备去吃午饭。明代普通老百姓很多只吃早晚两顿,但并非是全都如此,富人家也有吃三顿四顿的习惯,县衙的厨房只是给吏员以上准备的,庞雨还是坚定的吃三顿。到了明代因为本钱还太少,所以没敢大手大脚,但改善伙食是一定要的。刚要准备出门,就看到唐为民带着一个帮闲从仪门出来了,感情唐为民是专门等到吃午饭的时候再去。“累庞兄弟久等,我们这便去预备仓。”庞雨连忙应了,到八字墙找何仙崖,何仙崖对衙门事务十分熟悉,庞雨是一定要带的,但周月如也在八字墙,唐为民都只带了一个帮闲,若是自己带两个,又担心唐为民认为他不懂规矩。正有点为难时,唐为民过来问道:“听说庞兄弟有个女帮闲。”庞雨乘机道:“大人见笑了,小人有两个帮闲,这是我二哥,也在给兄弟帮闲。”唐为民十分大度的道,“既如此,那便同去。”庞雨赶紧跟在唐为民身后半步,这样既显得尊重上级,唐为民又不必转头跟他说话。但唐为民颇为随和,不时回头看庞雨身后的周月如,毕竟全天下带女帮闲的恐怕也不多,他看向庞雨的表情有点似笑非笑。唐为民随口对庞雨问道:“庞兄弟在衙中有多少年生了?”“回唐大人,一年又两三个月吧,小人这记心记这些东西不太在行,不过记恩情是特别灵光,一辈子都不会忘的,像唐大人这次对小人多有提携,小人没齿难忘。”唐为民没想到庞雨能扯这么远,赶紧客气两句又转回正题,“那庞兄弟可识得预备仓的袁大使。”庞雨一听,知道唐为民是在试探自己态度,当下小心的回道,“倒是识得,但是交道比较少,听其他兄弟说为人还是不错的,就是稍有点小气,但小人都是听说的,不知是否确实。”唐为民听完嗯了一声,对庞雨的话不置可否,但庞雨知道他是听明白了,庞雨也是在试探唐为民。自己虽是县丞安排的人,但唐为民毕竟是户房的上官,庞雨必须要兼顾唐为民的意见。从唐为民现在的态度看,他与袁仓子并不是极度密切的利益共同体。两人说完这么几句话,已经到了预备仓门口袁大使已经等了一上午,虽然他的事前准备工作都做了,这毕竟是县衙正式发碟的检查,越等越是心头发慌,见到两人过来才松一口气,迎上前跟唐为民见礼。袁大使上来拱手笑道,“唐大人您看,都晌午当口了,小人在玉禾楼备了点薄酒,请唐大人和庞兄弟赏脸,先吃些酒菜再查如何,反正仓都在这里,也是跑不了的。”庞雨自然不会这时去喝酒,多欠袁仓子一个人情,有些话就不好开口了。乘着唐为民还没说话,便抢在前面道:“饭就不吃了,仓储乃一县要务,我等职责在身,今日正好又是查仓的时候,被人看到我们在外饮酒,知道的说袁大使会待客,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敷衍塞责,传出去污了袁大使名声,在县丞大人脸上也不太好看,还是先去各仓看看,这是在下浅见,到底如何还是唐大人说了算。”袁大使听了一愣,似乎没想到庞雨说出这么一番话,收了礼还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连忙看向唐为民。唐为民微笑看了庞雨一眼,稍稍思索便出来打圆场道:“庞兄弟说的也是,那唐某先看进出仓的文册,袁大使你便陪着庞兄弟在各仓查一遍实物。眼里不要光看此次巡仓,庞兄弟少年人杰,很得县丞大人看重,袁大使你以后还要多来往。”庞雨知道唐为民是给机会让袁大使单独公关,既然唐为民开口,那袁大使只得应了,叫旁边一个守仓夫开了大门,领着几人进了仓。唐为民和帮闲直接进了大门左边的门房,袁大使则陪着庞雨往预备仓的仓房走去。这预备仓创建于洪武年间,目的是丰年收储以备灾荒,明初是发挥过很好的作用的,后来跟其他制度一样都崩坏了,于是又新增了常平仓、社仓等等作为补充。明代中期朝廷曾经大力整顿,不过完全脱离实际,朝廷规定五十里的县,预备仓要有三万石的存粮,满天下没一个县能做到,最后标准只得一降再降,最小的县标准不足百石。桐城总计四十七里,算是中小县,但因地处南直隶和长江边,雨水丰富,粮食收成很高,又有水运的便利,每年从枞阳镇大量外销到江南一带。按以前那个不现实的标准,桐城存粮应该是两万五千石,现在已经降为九百八十石 仓房二十四间。二十四间仓房布局为三排,其中居然有几间成了木石的废墟,庞雨已经从何仙崖那里打听过,也没问袁大使,直接进了旁边一间仓房,里面杂物成堆,哪里有丝毫粮食的影子。庞雨反背着双手,一副领导的派头,丝毫不像要和袁大使兄弟相称,冷冷的开口道,“粮食在哪里。”袁大使满脸堆笑过来解释道:“庞兄弟你看,这是年初地震时候震坏了的(注:桐城崇祯七年正月曾地震),正好里面便存了粮食,可恨当天又下雨,粮食被雨水浸泡发霉腐坏,后来不得已便陆续废弃了,如今这仓中,尚无新粮补入。”庞雨自然不信,他昨日已从何仙崖那里打听了不少消息,虽然详细过程不清楚,但知道粮食的去向绝不是雨水泡了。“哦?若是我没记错,今年地震是春节间,那前后日子只下雪,好像没下雨啊。若是废弃了,那兄弟我还要看看进出文册,何人搬运的,要人证过来,何时出仓何时出城,最后废弃在何处也要仔细看看,十万斤的东西,不会一点痕迹都不留下。如此万一县丞大人问起来,小人也好有话说。”袁大使殷勤的笑脸变了味道,嘴角略略歪斜着道:“雪化了不就是雨,焚毁时是在一块干田中,夏季那田又蓄了水,早已了无痕迹,搬运时请的东作门夫役市的脚夫,连姓名也不知道,要找人证是有些难为在下,庞兄弟若是要找,便自己去夫役市问问便可。”庞雨转头微笑盯着袁大使,此次查仓是要在正式知县到任之前,对前面仓储的去向做一个了结,仓中无粮是肯定的,谁也变不出来,但无粮的原因却可以变出来,这样向安庆府申详得到认可,以前的仓储便一笔勾销,新知县便可以放心交接。所以此次查仓不是查粮食够不够数,而是要找一个没有粮的理由,这个理由可是是仓子给,也可以是户房给,但必须县衙这个层面的认可,这便要看县丞的态度,也是庞雨地位的来源,所以庞雨并不怕袁仓子耍无赖。“那在下若是在夫役市问不到,报给安庆府的申详之中,便只能加一句,搬运销毁十万斤粮食之事查无实证,袁大哥你看这样可好?”此话一出,空气中顿时弥漫开紧张的气氛,袁大使眯着眼看向庞雨,“当是之时,已然将一应情形报知户房赵司吏,庞兄弟不信的话,大可去向赵司吏问明。”庞雨自然不会被这种乱拉虎皮的动作吓住,以他的判断,袁大使与赵司吏有往来或是真的,赵司吏多半也从这里得了好处,但仅限于户房不找袁大使麻烦。如今庞雨既然受县丞指派,赵司吏便不可能出头自找麻烦,只有靠袁大使自己解决。于是回忆一下何仙崖的情报,庞雨不慌不忙道:“小弟不是有意难为袁大使,只是县丞大人重托,不得已要多问几句,兄弟知道袁大使是实在人,即便是帮袁大使担待一些也不妨,但仓储乃一县要务,日后万一安庆府或是徽宁道查过来,兄弟也是担着天大的干系。大家都是干一份差事拿一份工食银,这当中的道理,想来赵司吏也是能体谅的。”庞雨说完定定的看着袁大使,两人眼神在虚空中交锋,双方都泽雨轩 zeyuxuan.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