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福跪在大帐边上,身旁就是肖麻子,另一侧密密麻麻的跪着两百余马贼。肖麻子低声道:“兄长身上多条人命,自然活不成。兄长不如义气些,直接顶了所有的罪,若是能逃脱一死,我发誓会为兄长日夜祈福,保佑兄长魂魄升天。”余福冷笑道:“你手段阴狠,这些年杀人无数,还想活命?”肖麻子抬头,正好杨玄被人簇拥而来,他就叩首,“小人愿意检举,小人身边这人便是头领余福,这些年余福带着咱们烧杀抢掠,杀人无数。小人罪有应得,只求检举宽大。”“小人检举!”“小人知晓谁杀人多。”“上次被截杀的商队就是咱们干的!”“小人检举……”老贼唏嘘道:“当年老夫擒了一个偷老夫东西的贼子,怎么拷打都不肯说。。现在的贼人却软了骨头,还没问话就招供了。”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王老二问道:“那人后来呢?”“后来啊!”老贼想了想,“后来去和贵人作伴了。”“贵人在哪?”“棺木里。”杨玄止步,“头领是谁?”“他!”肖麻子的双手被反绑着,用下巴冲着身边的余福点了几下,“将军,余福便是我等的头领,这些年我等烧杀抢掠,便是他的指使。”人杀了,钱财抢了,想逃避罪名不可能,唯一的法子便是减轻。杨玄问道:“谁的手上没有人命?”周围静默。“谁的手上没有大唐人的人命?”举手的有数十人。杨玄说道:“分开问话。”军士们开始讯问。哪年哪月截杀了谁,抢了谁,凌辱了谁……这些将作为证据,一是可以决定这些人谁能活命,二是能揭开那些血案的真相。老贼和王老二凑过去听。“当时小人手抖了一下,就杀了那人。”一个贼人眼珠子乱转。王老二说道:“老贼,手抖能杀人吗?”“能的吧。”老贼逗他。“那下次咱们俩操练的时候,我手抖来试试。”祖宗……老贼板着脸,“骗人的。”王老二怒了,一巴掌抽去。军士低头记录,顺口问话,“还杀了谁?”啪!军士抬头, 发现贼人竟敢用后脑勺冲着自己, 不禁大怒, “贱狗奴,你特娘的,咦!胸口怎地在身后?”老贼拉起王老二, 嘿嘿一笑,“方才他猛地回头, 一下就回不来了。”军士坐在那里发呆, 良久猛地回头, 脖颈发出咔嚓一声,吓得他一动不敢动。半晌转动了一下脑袋。“咦!没事啊!”老贼和王老二来到了另一处。余福跪在那里, 身边的肖麻子还在喋喋不休的说着余福的罪行。“……那年余福带着我等围住了一个部族,先是杀戮,大多人跪下请降, 有十余人在木屋中不肯归降, 兀自用箭矢偷袭。余福好狠, 竟然令人纵火, 活活烧死了那十余人。这些年小人但凡做梦,多半就能听到那些惨嚎声, 就像是地狱中的恶魔在咆哮。”狠人啊!纵火烧死对手不算什么,但这事儿放在马贼这里就成了残忍。“小人认罪。”余福知晓自己难逃一死,很平静的认罪, “小人只请能拜别祖宗。”“做了马贼还有祖宗?”杨玄冷笑。“有。”余福说道:“小人不屑,却也认祖宗。”“祖宗以你为耻!”杨玄说道:“就算是走投无路的, 去偷去抢也罢,做马贼杀人如麻, 你祖宗知晓了,棺材板可压得住?”老贼回来了, 低声道:“郎君,北辽那边拉拢过他们多次。”“哦!”杨玄看着余福,知晓这是北辽想养狗。三大部是三条恶犬,马贼群就是小狗。小狗无法造成大伤害,但不断袭扰却令人头痛。“大多赞同,余福却极力反对,于是不了了之。”杨玄问道:“余福, 你为何不肯靠拢北辽?”余福默然一瞬,“小人不成器,六岁读书,当时心中忐忑, 不知读书为何。第一课,先生书写两个大字,举起来教导我等。至今,小人依旧记得那个场景。”先生当时神色肃然,缓缓看向他们。“男儿!”“先生说,男儿有所为,有所不为。穷困潦倒可去偷,去抢,乃至于无恶不作,但有一事不可做……男儿,不可对异族屈膝!”大唐开国后,迅速重整山河,出塞击败大敌北辽。此后帝王不断进取,令异族丧胆。最高峰时,来长安的使者络绎不绝。那时候的大唐,百姓意气风发,军队豪迈热血,官吏兢兢业业。但有识之士都记得陈国灭亡后,群雄割据的那一幕。有割据北方的豪强被相邻豪强攻打不敌,为了挽回局势,竟然向北辽屈膝,自称孩儿,恳请北辽出兵相助。北辽自然乐于横插一脚,于是出兵大败豪强的邻居,并把战败后的俘虏驱赶入河中尽数淹死,河水为之断流。这事儿被天下人不耻,哪怕后来豪强身死,依旧遗臭至今。中原煌煌,对异族一直持蔑视态度。中原有礼仪时,周边异族在树上闹腾。中原文化昌盛时,周边异族嚎叫着在茹毛饮血。对于中原人来说,周边异族实则和野人并无多大区别。所以陈国灭亡后,豪强对北辽屈膝,自称孩儿的那一幕刺痛了无数人的眼睛。这才有了先生教学生,要先把此事丢出来,把那位豪强鞭尸一万遍,随后再以此告诫学生们。——你哪怕成了无恶不作的悍匪,至少还能去地底下见祖宗。一旦你对异族屈膝,你祖宗都没脸见鬼。那位不知名的先生只是惯例鞭尸,却想不到给懵懂的孩子们灌输下了这个念头,持续至今。杨玄问道:“你必死无疑。”“是,小人自知罪不可赦。”余福很光棍。“你想祭拜祖宗?”“是。”“香烛没有。”“小人只要一把小刀。”有军士说道:“司马小心。”王老二淡淡的道:“我手痒!”杨玄点头,“松绑,给他!”“多谢杨司马!”松绑后,杨玄问道:“谁有短刀?”余福说道:“小人身后三步,底下就埋了一把。”他身后三步是大帐背面,有人过去,在紧贴着大帐的地底下挖出一个油纸包,打开,里面是一把短刀。“若是前面有人围堵,从后面钻出来。短刀埋的浅,很容易挖开,如此兵器也有了。马贼内部这般凶险吗?”杨玄觉得这样的日子堪称是煎熬。余福接过短刀,“都做马贼了,大多都把廉耻丢在了一边。口中义气无双,背后捅刀子毫不犹豫。小人殚思竭虑,这才镇住了他们。”此人修为普通,却能镇压一帮悍匪,手腕心机缺一不可。这样的人若是进了官场,或是从军,只需历练一二,就能脱颖而出。奈何此人却做了马贼。“为何不去做事?”有人忍不住问道。余福没回答,他冲着南方跪下,叩首。“拜见阿耶娘。”他握紧短刀,跪坐好,说道:“五岁时,路人教授了我一句诗,一道残阳铺水中,我随后便读诵出来,阿耶好生欢喜,说我儿聪慧。”一句话被听一遍就记住,并背诵出来,对于五岁的孩子来说并非出众。“阿娘也颇为欢喜,出门就喜欢带着我,和邻居夸赞我的聪慧。”杨玄想到了自己小时候,十岁前日子还好,杨定夫妇不喜带他出门,但管束不多,让他得以在村子里到处野,整日玩的和一个泥猴似的。“邻居们也赞不绝口,见到我都说余家的老大出息了,以后定然能考中进士,为官做宰。”“六岁那年,阿耶和阿娘把家中积攒多年的钱财全数拿出来,带着我去拜师。先生考了我,说是还聪慧,阿娘为此还和先生争执,说我是很聪慧。”“刚读书,每日归来能听到街坊们的夸赞,我心中乐滋滋的,于是每日苦读。学里的同窗们爱玩耍,就我一人埋头苦读。先生夸赞,我学的越发的刻苦了。”“八岁那年,同窗渐渐收心,开始刻苦读书。刚开始我还能压制他们。可渐渐的,我被人超过了。”泽雨轩 zeyuxuan.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