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年,你可曾得偿所愿?”林言靠坐在轻轨车厢里的长椅上,背后是鼓山夜幕下城市冷色的霓虹灯景。
年轻人好奇地左右张望。
他坐在边宁身旁,林言的对面。车厢里乘客稀少。
“这就是时间仪?真是巧思奇物。你的老师一定是是个很厉害的科学家了。”边宁摩擦着手掌,年轻而富有活性,“我能感觉到,这个时候的我,和那个时候的我。就像是两个端点,现在短路了。”
年轻人很谦逊地表示,“如果没有您和刘香铃同志的研究,我的老师也得不到这样的成果。”
边宁摆摆手,“不要说这些话,是没有你的老师,我们的研究没有用武之地,他能一步步做出这个东西,是他自己的本事。”
年轻人热切地称道:“您可以借用时间仪的力量改变历史!”
林言对这番话是冷眼旁观的,她左右扫视着车厢,这里有几个颓废的成年人,带着下班的一身倦气,魂灵不着地一样飘着,也有几个欢快夜游的年轻学生,穿着校服,皮肤细腻而筋骨健壮,宛如新折的一把茭白,这样的一些孩子在鼓山交通机器的灯光下发出不限量的笑声,远得不似隔着车厢,倒像是隔着两个星系那样远。
她在校服的口袋里摸索,自动铅,电子笔和硬实的橡皮擦,最后摸出一瓶风油精来,拿在手上闻了闻。这些东西都是当年常备的。在学生时代的时候,是这样的。之后她的大衣内兜里常备的是薄荷含片、救心丸和一支鼓山制九发电浆手枪。
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林言铁石一样的心情又一次泛起波澜。
假如,能再见一次阿弟,该多好。
林言对无垠太空有一万句赞美和形容,这些都是她亲身经历,而火星的殖民基地,她也是第一批开拓者,当时民联体的战争已经胜利,她是使用义体漫步在深红的荧惑大地上,走出太空舱的一刻,电子眼捕捉到冰蓝色的日出,至今难忘。
死亡,宇宙,星辰,真理。它们没有一刻钟离开过林言的视线。
“小同志,你知道当初我为什么要造一个时间仪吗?”
年轻人看着少弱的边宁,除了他脸上那种温煦、博大的神情,一点都无法将眼前这个清瘦、稚嫩的学生与那个人民派的钢铁领袖联系到一块去。
“您是想用时间仪改变历史,对吗?”
“这当然算一个理想,不过改变历史的责任太大,我也不敢贸然尝试。还年轻的时候我是不怕这些的,只是越年老,越是怀疑,我这个人其实是没有什么大志气,大本领的,你要问我能做成什么,忙碌了一辈子,却还是没看到乌托邦建成的那天。只是我还确实改变了一些东西。越是这样,越想念以前什么都不担心的日子。我在上学,我的爱人和我是同班,就这么糊里糊涂过了几十年。当初就是她突发奇想,想要回这时候看看,只是到她死的时候,我还是没能做到,许下诺言却没有践行,是我这辈子唯一一次。”
年轻人讷讷地说不出话。
林言倒是在这会儿冷冷淡淡地说了一番话,“你当自己回到我们这个时代来就能解决你们那时候的问题吗?他说了这么多次,无能为力,况且还自身难保。你还当他是神仙皇帝。就这样的想法,如果走不出去,如何与你那个时代的压迫者们斗呢。”
年轻人呆滞地、悲哀地凝望着林言的脸色,她没有一点点怀疑和不坚定。于是他又求助于边宁,他也是笑着点点头。
年轻人终于忍不住心酸,俯身痛哭起来。
……
偌大的食堂里只有一个食客,板板正正地坐在桌边,动筷子飞快,并不东张西望,一搪瓷碗满满的蒸米饭叫她端在手里,每一口都吃得扎实,嚼得不算细致,吞咽也快。人坐得那么笔直,双腿并在一起也像是钉在地上一样稳固安定。成然从外面踱进来,起初还有些迟疑,但见到那人之后,就可以说是大步跑到她面前了。
“荣,同志,你还好吗?”
荣绒放下饭碗,抬起头来。这许多年过去,她已是一个成熟而干练的妇女。凡人的躯体在漠北的风霜和劳苦下已被深刻地改变了形状,成然不记得她脸颊的皮肤这样油亮而松弛,耳垂上细小的霜痕如极密的银鱼鳞,风吹后干燥皲裂的手背,纹路深刻,她是一个被苦寒浸透的女人,又从血肉下的骨骼里勃发她无畏的豪情。成然与她亮灿灿的眼睛对视了几秒,立刻就知道了这样一个事实,北通湖劳改基地的辛苦日子没有打倒她,并使她成功在这里建立了属于荣绒自己的个人权威。
“坐。我听说你要来看我,正有些想你。我叫他们走开,今天中午,没有人会打扰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