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还来不及进厅,崇祯已经忍不住笑道:“卿可知道今日又从前线传来喜讯了!”
田妃看崇祯脸色已经猜到八九分,但脸上丝毫不露,也装出惊喜的模样,道:“恭喜皇上,臣妾早知道皇上英明神武,是中兴之主,这大捷早晚会来到的。”
崇祯哈哈一笑道:“说是大捷言过其实,左良玉已经向河南进军,刚入河南就剿灭闯营骑兵两千余人,更难得的是杀死匪首刘宗敏,哈哈,爱卿可知,这刘宗敏是闯营的二号人物,除了李自成贼子之外,就数他厉害。三年前潼关南原之战,洪承畴和孙传庭费尽全力,也不曾捉住一个闯营高层,没想到,左良玉刚入河南就立了这么一个大功。”
田妃笑道:“闯贼二号人物被擒杀,估计那个贼首李自成也快了,到时候,河南平定,天下太平,皇上垂拱而治,完成中兴大业。”
崇祯十分高兴,哈哈一笑道:“借爱卿吉言,不过现在闯营贼首不是李自成了,是一个叫范青的家伙。”
田妃连忙施礼道:“恕臣妾无知之罪。”
崇祯哎了一声道:“你们后宫本来就是不问政事的,不知道也正常嘛!”随后又道:“这左良玉虽然不听指挥,有些跋扈,但打起仗来真有一套。他说只要兵饷充足,一定可以击败闯营,活捉贼子范青,也许是真的。现在他大军北上,估计最大的捷报也在一个月之内就能收到了!”
田妃笑道:“这次捷报叫旗开得胜,下一次捷报就要大获全胜。不过左良玉再厉害,也是仰仗着皇上运筹帷幄,谋算千里的本事。”
崇祯得意的微笑点头,仿佛这次胜利真是在他的英明指挥下,才获得的。他忽然又想起粮饷的事,脸上收起笑容,恨恨的道:“李国瑞真是冥顽不灵,要钱不要命的守财奴。现在河南战事最关键的就是军饷,只要军饷筹措到位,左良玉一定能取胜。这样关键时刻,朕想向他筹措一点银子,他偏偏要与朕对抗,好,看朕怎么收拾他。”
田妃正打算替李国瑞求情,听崇祯阴狠的语气,不由得心中一颤,不敢多言,连忙请崇祯进入花厅
在诸多妃子中,崇祯独爱田妃,最爱来的地方也是承乾宫。
承乾宫的布置很别致。田妃嫌宫殿过于高大,不适合居住,便独出心裁,把廊房改成小的房间,安装着曲折的朱红栏杆,雕花隔扇,里面陈设着从扬州采办的精巧家具和新颖什物,墙上挂着西洋八音自鸣钟。嫌宫灯不亮,她把周围护灯的金丝去掉了三分之一,遮以轻绢,加倍明亮。她是个十分聪明的人,用各种心思获得崇祯的喜欢,使他每次来到承乾官都感到新鲜适意。她非常清楚,一旦失宠,她和她的家族的一切幸福都跟着完了。当时因为到处兵荒马乱,交通阻塞,南方的水果很难运到北京,可是今天在田妃的桌子上,一个大玛瑙盘中摆着橘子和柑子。屋角,一张用螺钢、翡翠和桃花红玛瑙镶嵌成采莲图的黑漆红木茶几上放着一个金猊香炉,一缕轻烟自狮子口中吐出,袅袅上升,满屋异香,令崇祯忽然间心清神爽。
崇祯每次于百忙中来到田妃宫中,都会感到特别满意。田妃也常常揣摸他的心理,变换着宫中的布置。今天,崇祯在靠窗的一张桌子上看见了一个出自苏州名手的盆景,虽然宜兴紫砂盆长不盈尺,里面却奇峰突兀,怪石磷峋,磴道盘曲,古木寒泉,梵寺半隐,下临一泓清水,白石磷磷。桌上另外放着一块南唐龙尾砚,上有宋朝欧阳修的题字。砚旁放着半截光素大锭墨,上有“大明正德年制”六个金字,“制”字已经磨去了大半。砚旁放着一个北宋汝窑秘色笔洗,一个永乐年制的别红嵌玉笔筒,嵌的图画是东坡月夜游赤壁。桌上还放着一小幅宣德五年造的素馨贡笺,画着一枝墨梅,尚未画成。崇祯向桌子上望了望,特别对那个紫檀木座上的盆景感到兴趣。他端详片刻,笑着说:
“倘若水中有几条游鱼,越发有趣。”
田妃回答说:“水里是有几条小鱼,皇上没有瞧见。”
“真的?”
田妃嫣然一笑,亲自动手将盆景轻扣一下。果然有几条只有四五分长的小鱼躲在悬崖下边,被一些绿色的鱼草遮蔽,如今受到惊动,立即活泼地游了出来。崇祯弯着身子一看,连声说好。看了一阵,他离开桌子,背着手看墙上挂的字画。田妃宫中的字画也是经常更换。今天在这间屋子里只挂了两幅画,都是本朝的名家精品:一幅是王冕的《归牧图》,一幅是唐寅的《相村水乡图》。后者是一个阔才半尺、长约六尺余的条幅,水墨浓淡,点缀生动;杨柳若干株,摇曳江干;小桥村市,出没烟云水气之中。画上有唐伯虎自题五言古诗一首。相村是大书画家兼诗人沈石田住的地方。石田死后,唐寅前去吊他,在舟中见山水依然,良友永逝,百感交集,挥笔成画,情与景融,笔墨之痕俱化。崇祯对这幅画欣赏一阵,有些感触,便在椅子上坐下去,叫宫女拿来曲柄琵琶,弹了他自制的五首《访道曲》,又命田妃也弹了一遍。
趁皇上心情高兴,田妃悄悄告诉宫女,把三个孩子都带了进来。登时,崇祯的面前热闹起来。崇祯这时候共有五个男孩子,两个女儿。这五个儿子,太子和皇三子是周后所生,皇二子和皇四子、皇五子都是田妃所生。皇二子今年九岁,皇四子七岁。他们都已经懂得礼节,被宫廷教育弄得很呆板。在**、宫女和太监们簇拥中进来以后,他们胆怯地跪下给父亲叩头,然后站在父亲的膝前默不做声。皇五子还不满五周岁,十分活泼,也不懂什么君臣父子之礼。崇祯平日很喜欢他,见了他总要亲自抱一抱,放在膝上玩一阵,所以唯有他不怕皇上。如今他被**抱在怀里,跟在哥哥们的后边,一看见父亲就快活地、咬字不清地叫着:“父皇!父皇……万岁!”**把他放在红毡上,要他拜,他就拜,因为腿软,在红毡上跌了一跤。但他并不懂跪拜是礼节,只当做玩耍,所以在跌跤时还格格地笑着。崇祯哈哈大笑,把他抱在膝上,亲了一下他的红喷喷的胖脸颊。
崇祯对着美丽多才的妃子和爱子,暂时将筹不到军饷的愁闷撂在一边。他本有心今天向田妃示意,叫她的父亲借助几万银子,打破目前向贵戚借助的僵局。现在决定暂不提了,免得破坏了这一刻愉快相处。
“叫田宏遇出钱的事,”他心里说,“放在第二步吧。”然而田贵妃却决定趁着皇上快活,寻找机会大胆地替李国瑞说一句话。她叫宫女们将三个皇子带出去,请求奉陪皇上下棋消遣,想让崇祯在连赢两棋之后,心中越发高兴,她更好替李国瑞说话。不料崇祯刚赢一棋,把棋盘一推,叹口气,说要回乾清宫去。田妃赶快站起来,低声问道:
“陛下方才那么圣心愉快,何以忽又烦恼起来?”
崇祯叹息说:“古人以棋局比时事,朕近日深有所感!”
田妃笑道:“如拿棋局比时事,以臣妾看来,目前闯贼新败,贼首被擒,陛下的棋越走路越宽,何用烦恼?”
崇祯又啧啧地叹了两声,说:“近来帑藏空虚,筹饷不易,所以朕日夜忧愁,纵然同爱卿在一起下棋也觉索然寡味。”
“听说不是叫贵戚借助么?”
“一言难尽!首先就遇着李国瑞抗旨不出,别的皇亲谁肯出钱?”
“李家世受国恩,应该做个榜样才是。皇上若是把他召进宫来,当面晓谕,他怎好一毛不拔?”
“他顽固抗旨,朕已经将他下到狱里。”
田妃鼓足勇气说:“请陛下恕臣妾无知妄言。下狱怕不是办法。李国瑞年纪大概也很大了,万一死在狱中,一则于皇上的面子不好看,二则也对不起孝定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