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衡脸上一片黯然,轻轻摇摇头不语。于冕眼中顿时闪过失望之色,干瘦的手指在桌案上急速的敲击着。
这是他的一个习惯,下意识敲击的速度,便是与他的心情对应。顾衡跟了他这么多年,早已了解的清楚。此刻只听这敲击的频率,便知道自己这位东翁已然有些失措了。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他心下暗叹。当日于冕做出那个决定时,他原本是不赞同的。倒不是他对苏默有什么好感,与苏默他连认识都不认识。
之所以不赞同的原因,是他觉得以于冕此刻处的位置,完全没必要做的这么明显。那不单是明明的打皇帝的脸,更是有些失了他清流魁首的身份了。
事儿做好了,最多就是得人赞赏几句,不过锦上添花罢了;可要是一旦出个差错,登时便要面临着身败名裂,甚至身陷囹圄的危机。付出与获得相差太过悬殊,智者所不为也。
只是他毕竟只是个幕僚,最多只能委婉的劝解东家,却不能代替东家做主。以于冕当时的心态,他根本就劝不动的,只能如之奈何了。
“东翁,眼下局势混乱,此地非是久留所在。以学生之见,不如拔营向西,或能接应到苏副使也未可知。即便接不到,至少也做出了明确的动作,堵住他人诟病的借口。”心中叹息着,作为一个合格的幕僚,他仍是给出了当前最恰当的建言。
只是哪知道这话才一说完,于冕便脸色大变,想都不想的摆手拒绝了。
“混账话!”于冕作色喝道。“他苏默何人也?不过区区一个传奉官,却要老夫亲去迎他,若是传扬出去,老夫更有何面目见人?必为天下人耻笑。不可,绝对不可!
更何况,那苏默此刻身后不知跟了几路兵马,这么莽撞的迎过去,别说能不能救得那厮,便是连咱们自己怕是都要葬送了。
若如此,天子所差怎么办?难不成要老夫违旨吗?因一人之故,而舍国家之事,孰轻孰重?星吉,此言无须再提!”
顾衡大愕,随即满面通红。这许多年来,于冕还是首次这般不留情面的呵斥自己,这让他羞恼之余也大是失落。
东翁真是老了,都老糊涂了!这都什么时候了,他竟然还想着虚名什么的,真是不知死吗?
而今日竟如此对待自己,只怕在其心中,早就对自己没有耐心了吧。既如此,看来自己要早做打算了。好聚好散,却不需搞的彼此难看。
他这么想着,便低下头沉默不语。他已经尽到了一个幕僚的责任,既然不被接纳,当然也怪不的他了。
于冕见他沉默,也蓦地省悟过来自己刚才的语气太过。只是碍于面子,终是不好认下。
略略咳了一声,语气温和的道:“星吉,你是我最倚重的人,所以言语之间不必计较,但终须凡事多做思量,尽量周全些才是。便以眼下局面,若你我出了事儿,便一切休矣,还谈何其他?”
这话似解释又似掩饰,顾衡心中不屑,面上却唯唯应是。只是忽然间一道灵光闪过,猛地反应过来。
这老家伙刚才之所以那么大反应,说的慷慨激昂的,真正的原因其实就是两个字:惜身!
他怕了,是的,这位于少卿怕了。作为昔日那位独立城头,昂然面对千军万马,却仍是铮铮铁骨的于少保之子,他竟然胆怯了!
这一刻,顾衡为自己的察觉而震惊了。而接下来于冕的话,果然进一步确定了他的判断,也将事态彻底推入了一个完全失控的地步。
“传令大同守军,休去多管那些匪类,将重兵屯守各处险隘,但有冲击者,尽斩之。再提调兵马,沿关外一线布置,既能接应苏副使,也可以防内外勾结,变生肘腋。如此,你我在此地便可高枕无忧,安心等待苏副使归来,再同赴皇命便是。”于冕轻轻敲击着桌案,缓缓的将心中筹谋吩咐着。
顾衡越听越是心凉,心凉之余却又更加心惊。于冕的这些安排,看似稳妥,好像是主动派出接应似的。但换个角度想的话,又何尝不是给人造成一种错觉:那就是他于冕,也加入了围堵追杀苏默的行列?
他这是刻意做出这种模糊的态势,为的就是迷惑那些乱军,使其不至于立刻将矛头对向使团这边,自然也就最大限度保全了自己。
但是对苏默呢?这不啻于是雪上加霜,将其彻底推向死地啊。但偏偏明面上谁也说不出什么来,这番举动如何解释,全在他的掌握之中,真真的是左右逢源、进退自如了。
要出事了,肯定要出事了!顾衡这一刻心中如同惊涛骇浪一般,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