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芸不言不动,只静静的听着。
“一个以侍女身份进入小春园的人,竟然还能带着另一个侍女自由出入,甚至还有车驾使用,这难道不奇怪吗?小春园啊,一镇藩王的宅邸,岂是那么容易进出的?芸娘可是欺我乡下人没见过世面吗?”苏默说着,终于带出了几分情绪。
妙芸却只是眼皮颤了颤,并不接茬。苏默也不在意,仍继续说道:“或许你会说,你们是客人的身份。但这个客人的身份正如你所言,明面上可是那王九儿的,你,还有簟儿,都只是王九儿的侍女而已。可便是安化王再如何敬重王九儿,你一个侍女在他眼中仍是不足一提。更不用说那小春园里安化王的属下了。所以,唯一的解释就是,有人故意纵容你。可为什么对方要故意纵容一个侍女呢?又有什么目的呢?后来,当周才和何凯出现后,我才终于摸到了一点端倪。”
听到这里,妙芸终于再次抬眼看向苏默。一直知道这个男人不凡,却不曾想到竟心思细腻至此,只从一点小疑点上,便紧抓不放。
“在那园子里,能做到纵容二字,除了安化王本人外,那便只有如周才这样的了。而单只他一人还不行,因为毕竟,你并不是小春园的人,而是王九儿的侍女。若他只是单方面的纵你而走,一旦王九儿问起来,又将如何解释?故而,这其中,必然也有着王九儿的许可了。嗯,至少是默许。”
“那么问题来了。周才可以说被色所迷,那王九儿呢?如你所说,你们此番来这儿,可是身负使命的。而你又被人暗中操纵监视,若是这么简单的就能摆脱,岂不和之前所言的自相矛盾?你的性子外柔内刚,若有这种机会,岂不早就能摆脱了这种桎梏?所以,我认为,这件事中,你绝对不是像你所说的那样,处在无法置喙的境地。反而,你应当是有着相当的自主权才对。”
妙芸身子微微颤抖,低声辩道:“我说过的,先父的尸骨被他们”
苏默哈的一声打断她,嘴角微微勾起,浮上一抹冷笑,嘿然道:“是,你说你爹的尸骨被人掌控了,所以才无法离去嘛。只可惜你忘了四个字,过犹不及。你不该诱使我去安吉取你父骸骨,而也正是这一次安吉之行,暴露出了更大的破绽。”
妙芸咬牙,皱眉道:“什么破绽?”
苏默眼神有些冷,睇了他一眼,淡淡的道:“玉佩!”
“玉佩?”妙芸明显愣了一下,有些茫然不懂。
“不错,就是那块玉佩。”苏默不屑的撇撇嘴,“按你所说,你爹先是被诬陷进了大狱,然后直到死前都没出来。呵呵,你毕竟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大概是不知道监狱那种地方,里面的黑暗吧。进了那种地儿,除非是最终能无罪而出,否则的话,别说那么一块价值不菲的玉佩了,便是连稍好点的衣物都别想留下。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那些个狱卒们,靠着的就是发囚犯财的。给你留下块玉佩?做梦呢吧。”
妙芸恍悟,面色不由的青白变幻,又是羞恼又是不忿。她自问聪明绝顶,却不想竟全是在这些小处上处处露怯,被苏默一一抓住。
“这只是其一。更让我进一步怀疑的是,你爹的尸骨最终不是在当地的义庄里,反而是从什么越人的祖地中找到的,这岂不是天大的笑话?你爹因蚕神杀人事件入狱,而最后竟被供奉蚕神的越人埋在祖地。而你又说,你之所以被控制,是因为兴王府的人从中操控。好吧,或许兴王府有人存着诡秘的心思,可也不会去勾结越人吧。即便是,一个藩王竟然和异族有染,这是多大的图谋,又怎么会这般容易被发现?你当人家都是猪吗?还是说我那些朋友真个神通广大到目光如电,只是过去走一趟,就能一眼发现里面的猫腻,然后嘁哩喀喳就把事儿办了?”
苏默说到这儿,话语中终于带上了愤然。他可以容忍她算计自己,但是却难以接受她算计自己的朋友。这一趟安吉之行,诡谲莫名,若不是阴差阳错,怕是无论是程月仙那边还是自己这边,一个不好,都将陷入巨大的危险之中。
妙芸神色动了动,似是想要辩解什么,但终于是什么也没说出来。原本红润的丹唇紧紧抿住,再无半分血色。脸上的神色也渐渐恢复冷漠,犹自带着几分不屑之意。
“这便是你为什么不肯喝我酒的原因?就是因为发现了这几处疑点?”她冷然问道,语气中满满的都是讥讽不信之意。
苏默自己也长长吐出口气来,微微平静了下胸臆,这才又抬眼看着她,叹口气摇头道:“是,也不是。之所以这样,其一是你答应的太快了。唔,我是说你当时答应我事后就从中脱身这事儿。一个*控了数年之久的棋子,又是参与了这等泼天大事其中,单单只是被老父的尸骨钳制?还是那句话,我想除非控制你的人是猪脑子,才会干出这种事儿来。所以,你能那么痛快的答应脱身,并且无意中表现出的笃定,让我再次确认了,你在这其中,绝不是你自己说的那么无用!你,才是真正的主导!至少,在西北这件事中如此。我,说的对不对?”
妙芸脸色变得更加难看起来,抿着嘴不肯答。
苏默脸上忽的又露出奇异的笑容,低头看向案几上的酒盏,“而不肯喝下这杯酒嘛,固然是刚才说的那些个原因。还有就是”
他眼中奇异的光泽一闪而逝,话头却戛然而止,并没继续说下去。那没说出来的话其实就是:他身俱“生命元气”这种奇特的东西,对于任何对他身体有害的东西,都会产生映射。区区毒酒,只一上手便被感应到了,又哪会让他中招?
只不过,这事儿是他最隐秘的秘密,却是绝不会告诉任何人知晓的。
他突兀的不说了,妙芸也没继续追问。事情既然已经败露,再纠结原因也没了意义。更何况,只是之前那些,就足够说明一切了。
车厢中,两人再次沉默下来,各自想着心事。苏默却没发觉,对面的妙芸脸色越来越差,原本的红润早已不见,代之而起的是一片灰败。
直到,直到一声嘤咛响起,晕过去的簟儿,终于醒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