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婶子！”二牛突然一下子扑到魏三娘怀中，有些发抖。“我爹，只要一喝酒就要打娘。每回娘都把我和哥哥护在身子底下，今天早上，今天早上我爹还打了娘，卡住了娘的脖子......““二牛！”虎子跟发了疯似的突然冲过来，跟一堵小墙似的，把二牛压在了地上，拼命的捂他的嘴：“不许胡说八道！”二牛被捂住了嘴，发出呜咽，像一头受伤的小兽，不时的呜咽。魏三娘上前，想要安慰他，却被虎子狠狠一撞，差点摔到了地上。她也是这会儿才发现，虎子的双目血红，牙齿咬的咯咯作响，仿佛有无限的悲哀和愤怒，积累在这个孩子的心中。她伸出手，却最终落空。“虎子。”她轻声道：“你都看到了，对吗？”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叫他浑身一震，旋即，恶狠狠的冲魏三娘狂吼：“我家的事，不要你管！”说罢，拔腿就跑，从院子里跑了出去。院子里面还站着几个妇人，包括里正娘子。此刻，她们的面色变得凝重，甚至愤怒。“你们都在这儿呆着！”里正娘子老态龙钟，拄着拐棍，一下子好似老了许多。步履蹒跚，一步步，沉重的走到了紧闭的门前。她伸出手，一下又一下的敲着。“刘军！把门开开！”她声音浑厚，呆着无尽的威严。门被敲的咚咚作响，震耳欲聋。终于，门吱呀一下开了。门分左右，露出了刘军那有些惶恐的脸，陪着笑：“婶子，你咋......”话音未落，便被里正娘子直接打断，她沉声叫：“铁牛家的，二楞家的。”两个膀大腰圆的妇人从人堆里站出来，到她身后。“你俩进去，给翠儿丫头换衣裳！”刘军一下子急了，连忙伸手：“不了，婶子，真的不用麻烦旁人了。这事我就行......”可旁人哪里还肯听她的，直接闯了进去。屋子里面很干净。翠儿勤快，总是喜欢把屋子弄的干干净净的，偶尔还去河边拽些刚冒出嫩芽的柳条，编了小玩意儿给俩儿子带。如今，柳条已经枯黄，人也没了。过了会儿，两个妇人从屋子里面出来，在里正娘子耳边悄声说完后，恶狠狠的瞪着刘军，双目冒火，恨不得将他给撕了。刘军有些慌，刚张口喊了个婶子，脸上便重重的挨了一下子。“混账！”里正娘子气的浑身哆嗦，手里的拐杖都握不住了，怒骂：“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我们刘家庄是造了什么孽啊！”刘军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接下来的，魏三娘就没听了。她把二牛带回了自己家，孩子还小，这些东西不适合让他看到。更何况，这孩子哭的已经快厥过去了。到了傍晚的时候，有人过来敲门。“灵玉丫头。”说话的是个皮肤黝黑，身形高大的妇人，魏三娘认得她，她男人叫铁牛，是村子里种庄稼的一把好手。“二牛在这吗？”魏三娘点头，压低了声音：“白天哭累了，刚刚吃了东西才睡下。”铁牛家的松了口气：“睡吧，在你这儿，总比过去的好。这孩子也可怜，这么小就没了娘。”说罢，又骂：“那刘军，看上去挺和善，没想到，竟然是个打女人的，真他娘的不是个玩意儿！”魏三娘忍不住问出了一直悬在心头的疑问：“翠儿真的是因为？”“没法说。”铁牛家的摆手叹气：“反正我和二楞家的进去给她换衣裳，身上是新伤压旧伤，没有一块儿好的。特别是脖子上，那两个指头印，乌紫乌紫的，看着就吓人！”“所以翠儿不是溺水，是被掐死的？”“哎！”铁牛家的连连摆手，瞪大了眼睛：“这话可不敢乱说，也没准是打急了，一气之下想不开就跳河了。这人呐，心里不想活了，一个水坑都能给淹死！”“从家到河边，这么远的距离，足够翠儿消气了吧。”魏三娘忍不住讥讽：“更何况，翠儿就不是会自杀的人！”铁牛家的神色复杂的望着她，半晌，才别别扭扭道：“丫头，婶子知道你是心疼翠儿。可你若是当真把翠儿丫头当自家人，就别再追究了！”“为什么？”魏三娘不解：“难道就看着翠儿死不瞑目？”“这话咋说的。”铁牛家的有些不悦：“翠儿是走了，可还有虎子和二牛俩孩子呢。好，依着你说，非要弄成是刘军杀的，然后呢？报官，叫官府来把他给抓起来？即便是官府不抓，可若是这俩孩子知道自己娘死在爹手里，心里能好过？”她振振有词：“灵玉丫头，得饶人处且饶人，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魏三娘心里一片冰凉，只觉得荒诞：“那翠儿呢？就白死了？”“当然不会白死！”铁牛家的安慰：“刘军个不是人的，居然把媳妇打成那样。村子老爷们和我们，没一个能轻饶了他。这不，祠堂里已经给他狠狠的抽了一鞭子，给地下的翠儿出气呢。”魏三娘紧闭双眼，面色苍白，心里堵的厉害，一个字都不愿意说。铁牛家的见没有得到回应，讪讪道：“行了，你是个心善的丫头，这孩子们往后还少不得你帮衬。二牛在你这我们也放心了，那我先回去，家里男人孩子还等着吃饭呢。”她是什么时候走的，魏三娘压根没管。她只是木然的关上门，拖着僵硬的身子，慢慢的走到炕边。炕上，两个疯了一下午的孩子，早已经香甜的睡去。屋里暖和，棉被又是新弹过的。二牛的小脸睡的红扑扑的，像两只红彤彤的苹果。长长的睫毛上还有些湿润——孩子年纪小，玩一玩想起娘就咧嘴哭。她伸出手，摸着二牛柔软的头发，心里一片悲凉。扭过头，身后的桌子边，空荡荡的板凳上，似乎还能瞧见那个灵巧的身影，还有那串银铃般的笑声，飘荡在空中。“我现在一个月能赚一串铜板，攒几个月，等天儿暖和了就能送虎子去学堂念书了。等我在跟你多学个几样，回头赚两串的时候，我二牛也能进学堂了。我们这辈子，吃够了真眼瞎的亏，可不能叫孩子们在这样了。这日子啊，总是越过越美，越来越有盼头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