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郝啸醉眼迷离:“这小子,说什么呢?”“没什么。”李泾之的头也有些晕,他喝酒不上脸,所以瞧着不像他们两个这样散德行:“郝啸,酒也喝的差不多了,咱们聊聊吧。”郝啸一听,下意识的逃避,去抓酒坛子:“我,我还没喝够呢。”“行了。”李泾之抓住他的手,阻止:“我还不知道你的量?别逞能!”“郝啸。”这会儿已经是宵禁了,酒肆里早已经没有了旁人。从窗户瞧下去,能清楚的瞧见月光下的街道。白天的时候,有多么的喧哗热闹。现在就有多么的萧瑟静逸。“离开盛京吧。”郝啸似乎早就猜到他会这样说,不禁自嘲:“离开这儿,去哪儿?江南还是塞外?可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无论我走到哪里,都逃不过心里这一关。”“去海外吧。”李泾之道:“楼家如今有不少生意,都在南海之外。我也有心想要将咱们的铺子挪一些过去,苦于无人可用。如今,你愿不愿意为我分担?”“南海之外?”郝啸愣住了。“是啊,”李泾之笑道:“听说那是个神奇的地方,没有冬季,人们肤色黝黑。哪里的土,不用播种施肥,就能自然的生长出美味的果实。那里人们喜欢用黄金做服饰。然而他们却不会最简单的冶炼,铸造,更别提丝绸之类的了。我想让你去打先锋,去那边探探路。你怕不怕?”“怕?”郝啸醉眼望他,突然明白过来,用食指指着他:“你又用激将法。”“是,我是激将法。”李泾之十分平静的探出身子,扬起下巴:“那你接不接?”“接!”郝啸重重的一拍桌子,十分豪气:“兄弟你都为我想这么长远了,我凭什么不接!”他拍的如此的用力,把正在昏睡的楼明城给震醒了。他迷迷糊糊的望着这两人:“接什么?要接亲吗?是子夜要娶媳妇了?”郝啸望着他脸上睡出的红印子,哈哈大笑:“是你要娶媳妇了。”“我?”楼明城喃喃自语:“我不娶,不娶。女人还不够麻烦的,太麻烦了……”说着,又倒下睡了。“郝啸。”李泾之望着他,重重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好运!”李泾之鲜少会说这样煽情的话,弄的郝啸也是颇为动容,使劲的攥住他的手:“好兄弟,你放心,经过此事,我往后再也不会犯同样的错误了。”子时,一片静悄悄。只有街头打更的人瞧着梆子,用破锣一般的嗓子嘶哑着:“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李泾之在街头静静的走着。先帝的时候是不曾有宵禁的,北狄人是如此的复杂,一面拼命的崇尚着南朝的一切,一面又想要拼命的抹杀这几千年传承的文明和辉煌。无论是那罗延还是拓跋宏,都学习南朝弄起了集市。可小皇帝登基以来,却取缔了长达一百年的夜市,宵禁重新又禁锢了已经不大习惯的北狄人身上。不仅仅如此。一连颁布的三道圣旨:重新允许北狄贵族在塞外的圈地,恢复他们的身份和荣耀。赋予查哈部族的权利,只要每年给与贡品,便允许他如同从前那般拥有自主权力。更别提重新被提上日程的军饷。理由也很简单,北狄尚武,江山都是一寸寸打下来的。所以需要养大量的士兵,增加军饷,才个保证国之稳定。这些钱财从何而来,不语而知。北狄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不过才多少年,然而他似乎看到了,即将再度燃起的战火,流离。这几天,他的心情一直不大好。今晚对郝啸说的那些话,也是认真的。这件事情发酵成这样,说白了,是有人想要对付他。不过他不好动摇,所以便拿了郝啸开刀。算起来,郝啸才算是为自己挡刀的那一个。有一对士兵远远的瞧见街上有人,厉声呵斥的走来准备盘查。可是再瞧见他的脸之后,顿时吓的老老实实的夹着尾巴,然后落荒而逃。瞧着他们的背影,李泾之摇了摇头。如今的这些孩子们呐,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他有些茫然,不知道自己做的这些到底有没有意义。先是南朝,再是北狄。原先他是为了一个共同的理想,为了百姓的安定才甘愿舍弃自己的名声。然而,不过才几代,数十年的时间,却已经变成了这般。早知道这样,他当初还会那么坚定不移的投靠北狄,帮着外人一寸寸的攻下故土吗?李泾之痛苦的闭上了眼睛。他想,这辈子大概他都不会想明白这件事了吧。人在历史的面前,是这样的渺小。你以为凭借自己的力量,好像可以改变什么,然而到最后,历史会给你一个响亮的嘴巴子,然后,一切还会回到当初。他深一脚浅一脚的向家中走去,一直到推开房门,看见了眼前妇人手忙脚乱的过来扶他,以及那熟悉的唠叨。“还夸你不喝酒呢,怎么一喝就成这样?都多大年纪的人了,还管不住自己的嘴。哎哟,你别往那边歪啊,压着我头发了。天哪,这嘴里,都快能熏死个人了。别睡啊,一会儿喝一碗蜂蜜水,不然明儿早上起来头得炸了。”那么一瞬间,李泾之就明白了。他做的从来都不是无用功,虽然历史的齿轮庞大,他无法扭转。但至少他可以凭借自己微薄的力量,让多几个家庭能够安稳,女人甜蜜的唠叨着,孩子在炕上熟睡着。让这天下少一些人流血,让他们都能够获得平稳和安宁。哪怕,只是暂时的,但是对他们来说,也已经足够。李泾之伸手,拽住了魏三娘的胳膊。“明玉。”他咧着嘴,笑的有些冒傻气:“我,我不后悔。我从来都没有后悔过……娶……娶……”“去什么?”魏三娘将耳朵凑过去,却听到了平稳的呼吸声。再一看,他已经闭上了眼睛,沉沉的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