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起头,看着秋彤,她正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或许因为是喝了酒的缘故,她看我的眼神很无畏。“果然……不出我所料,果然……你不是高中毕业。”秋彤说了一句,哼笑一声,接着顿了顿,“亦总,瞒天过海的本领不小啊。恐怕要不是这次考试,你的小尾巴还是不会露出来的吧。”我咧咧嘴,想笑,可是看到秋彤严峻的眼神正瞪着我,我没敢笑。“你肯定还有很多事情在瞒着我,这次,你是迫不得已,逼不得已,才不得不暴露自己的真实学历。但,我知道,这只是你所有谜团的一小部分,你……你只是露出了冰山一角。”秋彤的脑袋晃了晃,伸手捋了捋头发,继续盯住我,“尊敬的亦总,我可以问问为什么你要刻意隐藏真实学历吗?你整天撒谎成了习惯,你到底愿不愿意能不能说一次实话?我不想听你挤牙膏一样往外得瑟,如果,你,亦克——把我当朋友,那么,我希望听个痛快淋漓。如果,你从心里从来就没有把我当做朋友,那么,你可以什么都不说。”秋彤似乎在故意激我。我看着秋彤越发严肃深沉的表情,听着她似乎压抑了许久困惑了许久急切需要爆发的声音,脑子里激烈翻腾着,心里狂烈斗争着。我知道,导火索一点燃,就无法熄灭,只要一开始往外倒,就无法遮掩所有的秘密,这其中的每一环都是紧密相扣的,我只要说出第一环,聪明的秋彤马上就能分析出下一个环节,就能联想延伸到更多。难道,在这个寒冷的冬夜,我要被秋彤剥地体无全肤?我要赤果果裸站在秋彤面前等待她对我的终极判决?我不知道秋彤今晚为什么如此主动地想要盘问我的底细,她平时一向是不爱打听别人隐私的人,难道,是因为今晚她喝多了?难道,她已经忍受到极限了?难道,她影影绰绰开始怀疑远在青岛的那个空气里的狗屎异客了?这样想着,我的心里惊惧不已,犹豫着。看我呆立在原地不说话,秋彤明亮的眼神倏地开始黯淡,接着眼珠子转了转,冷冷地说了一句:“娘娘们们,磨磨蹭蹭,拖拖拉拉,犹犹豫豫,爱说不说,不勉强你,走了。”秋彤似乎又在激我。说完,秋彤转身下了台阶就走,走地很干脆。眼看秋彤在离我而去,似乎她这一走,将永远也不会回来。我被酒精麻醉的心里突然很痛,痛得不能自已。我突然就冲动地叫起来:“秋彤,你站住!”秋彤站住,没有转身。我终于狠下心做出了最后的决定,缓缓向秋彤走去。走到秋彤身后,我终于艰难地开口了。“不错,我的真实学历是本科,我是江浙大学毕业的,之所以要隐瞒学历,只是因为我来公司工作时所从事的工作,为了和我送报纸的工作岗位相匹配,我不想让大学生送报纸成为一个新闻,也不想给浙大丢脸。所以,在填表的时候,我就填了高中毕业,所以,就一直到了现在。”“你认为送报纸很丢人?”秋彤转过身,看着我。“我没觉得丢人,但是,外人却未必会这么看。”我说。“浙大经济学院的吧?”秋彤又说。我点点头:“嗯,营销专业的。”“怪不得……”秋彤自言自语了一句,接着说,“为何会来做送报纸的工作?”秋彤的口气有些小心翼翼,似乎是尽力在避免有刺激我的言语。“曾经,我有自己的一个企业,但是,很不幸,经融危机的风暴我没有躲过去,我破产了。企业破产后,我的初恋芸儿也不见了,芸儿第一次离开我就是那时发生的。事业爱情双破产,让我心灰意冷,万念俱灰,神魂落魄,我开始流浪,从一个城市流浪到另一个城市,直到我身上带的钱花光了,直到我想到我要活着,我要生存,于是就随便找了一份工作,权当糊口……”秋彤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在黑夜里分外明亮,专注地看着我。“那么……那次在鸭绿江的游轮上,那是你在流浪的路上。”秋彤喃喃地说。“是的,那是我出来流浪了一个多月之后。本来并没有打算在海州呆下去,本来想赚到够吃饭的钱就继续去流浪,但是,可是,我终于没有离开,我终于就这么留了下来,于是……”“于是你就隐藏了你所有的过去,于是你就以一个打工者的身份开始了你零起步的生活。”“是的!我不想让人知道我过去的所谓辉煌,更不想告诉别人我曾经的惨痛失败,所以,选择了极度低调。”“只是,你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长久留下来,只是,你没有想到会在这里发生这么多的故事遇到这么多的人,只是,你没有想到你或许要在这里发展。”“是的,没有想到。海竹和芸儿还有海枫其实都是知道我的过去的,只是,他们都没有告诉其他人,他们都或许理解我的心情。”“我明白他们一定是知道了解你的过去的,但是,我从没有向他们打听你的任何过去,虽然我心里很困惑,但是,我不会问除你之外的任何人,宁可让我自己一直这么闷着。”秋彤轻声说,“或许,我现在能明白能理解你到公司之后为何如此沉默如此低调甚至如此忧郁了。我一直就怀疑你不会是一个简单的人,一个简单的打工者,果然,你曾经辉煌过,也曾经失败过。”我沉默着。“芸儿海竹海枫都是明州人,你为何老家在滇西滕冲?”秋彤又说。“父母当年支边,去了滇西,我的童年和少年是在滕冲度过的。”我说。“那他们现在……”“回到明州了。”“所以你身份证上的地址是滕冲,一直没有改过来,但其实你大学毕业后一直在明州做事。”“是的。”“你几次说回老家,甚至还带着元朵回过你的老家,但并不是回的滇西,回的是明州。”“嗯。”“这么说,元朵其实也早就知道,只是,大家都没有说出来。”秋彤的声音有些颤抖。“嗯。”“你是刻意在瞒着我。”我没有回答。“为什么一定要单独瞒着我?”我还是没说话。“明州……海州……青岛……破产……流浪……现实里的亦克……空气里的异客,旅游,营销,策划,现实,虚拟……”秋彤喃喃自语着,突然脸色剧变,浑身剧烈颤抖起来。“你……你……”秋彤的神情突然变得很激动,嘴唇颤抖着,两眼死死地盯住我,“你……亦克……你到底是谁?你……你到底在哪里?你到底是哪一个,你到底是在空气里还是在现实中……”看到秋彤此刻惊疑和惊惧的神情,我知道,她联想到一起了,终于把我和那个远在青岛的空气里的狗屎异客联系在一起了!我深深呼了一口气,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变得平缓:“浮生如梦。”“啊——”秋彤发出一声惊叫,身体颤抖地更加剧烈,脸色变得煞白,眼睛睁得更大,呆呆地看着我。“浮生如梦,我……我是空气里的异客,就是那个在青岛做旅游的异客。”“啊——”秋彤又发出一声惊叫,带着极度震撼的眼神看着我,声音颤抖着,“你……你……我……我……”“对不起……我一直在瞒着你,一直在深深地欺骗着你,一直在你面前上演着史上最大的骗局。”我低下头。秋彤不说话了,眼神呆滞地看着我,似乎她的神经麻木了,似乎她的大脑被击溃了,似乎她无法接受这个现实。寒风吹过,吹乱了秋彤的秀发,几缕头发遮住了她的额头,遮掩了她的半边脸颊,掩盖了她的一侧目光。秋彤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脸色煞白地死死地盯着我。“原来……原来我一直以为的异想天开竟然是真的!原来……原来我以为自己梦幻般的猜测竟然是事实!原来……原来现实和虚拟真的可以重合!原来……原来这一切都是真的,这一切,我的揣度,我的猜测,都是真的!”秋彤的声音里带着巨大的震惊,又似乎带着几分惊喜,还带着些许的酸楚和痛苦。“是的,这一切,都是真的。”我说,“现实里的亦克,就是空气里的异客,我就是那个虚无缥缈的异客。还有,你安排的青岛海尔公司的旅游业务,我介绍给了青岛四海旅游公司。他们给我的回扣,我都以你的名义让他们打到了海州的孤儿院账号上。”“怪不得,怪不得不能电话,不能视频,不能发照片,怪不得我去青岛四海旅游公司看不到你。原来,是这样……”秋彤喃喃了几句,突然伸出双手死死抓住我的胳膊,用力摇晃着,提高了声音,带着迷乱的表情看着我:“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对我?为什么,为什么你要一直欺骗我?空气里的浮生如梦告诉过空气里的异客,她最痛恨的就是欺骗。现实里的秋彤告诉过现实里的亦克,她最不能原谅的就是欺骗。为什么?为什么你知道这些,你还要欺骗,你还要一直欺骗着。”秋彤狠狠地抓住我的胳膊摇晃着,声音里带着极度的痛苦和悲楚,听起来有些歇斯底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