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爱国停下车,我转过头,看到付梅正隔着车窗往外看。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接着就看到了两个相隔不远正坐在海边垂钓的背影。这两个人的背影我简直太熟悉了,一个是老李,另一个,是老栗。两人隔着大约20米的距离,各人钓各人的,似乎他们陌路相逢,没有任何交谈,各自默默地坐在那里。这两个人怎么这会儿都在这里,他们怎么没有坐在一起,他们怎么不交谈呢?我脑子里有些困惑。又看看四周,看到不远处树林边有两个身影在晃动,我认出他们是老栗的保镖。他们正在看着我们的车。付梅显然认出了老李,她不认识老栗但是认识老李。方爱国这时也看到了老李,回头看看付梅,又看看我。付梅嘴唇紧紧咬住,手慢慢伸向了车门把手……“你打算下车吗?”我说了一句。我知道如果付梅下车,一定会过去找老李的。付梅的手停住了,看着我:“我不可以下车吗?”“你觉得下车会有什么好处吗?对你来说真的有什么好处吗?”我说。“我……”付梅眨眨眼,看着我,“难道,这对我有什么坏处吗?”“你自己决定吧。”我说。付梅两眼看着车窗外,沉默了。似乎,她在犹豫着做出什么样的决定。半天,她重重地呼了口气:“开车——”方爱国随即发动车子,付梅喃喃地说:“其实,刚才我很想下去和他说几句话的。”我没有做声。“你认为他见到我会有什么样的表现?”付梅问我。“不知道。”我淡淡地说。付梅的眼神有些黯淡,又呼了口气:“我知道他是瞧不起我的,是打心眼里瞧不起我的,一直,他,他们,就从来没有瞧得起我,他们富贵高贵的时候瞧不起我,现在落魄了他们依然会瞧不起我。我知道,即使他们再落魄,也依然会瞧不起我,他们即使沦落为平民,也依然会认为自己的血统是高贵的,而我,生来就是下贱的,我们,不是一个阶层的人。”“不必如此贬低看轻了自己,要想被人看得起,首先自己要看得起自己!”我说。付梅笑起来,带着几分自嘲:“不是我刻意想作践自己,而是有些人看人的眼光从来都是戴着有色眼镜的,当然,我自己也的确不争气,没有让人瞧得起的资本。”说完,付梅低下头,两手捂住脸,重重地叹了口气。我这时继续思忖着刚才的那一幕,老栗为何和老李同时出现在那里,难道只是巧合偶遇?他们两人,会交谈些什么吗?回到酒店,吃过午饭,付梅要走了,方爱国他们要护送付梅直达明州,然后林雅如他们接力往前护送。此次南下不走海路,绕渤海湾,经山海关南下。我送付梅上车。上车前,付梅对我说:“此次回来,我想我还是有收获的,甚至,从某种角度来说收获巨大。我想,这或许都是命运的安排,我想,或许,我这次真的是该回来的。”付梅的话让我似懂非懂,说:“不管走到哪里,你的根都在海州。”“是的,我的根在海州,我的牵挂和思念都在海州,我的希望和支撑也在海州。”付梅喃喃地说。付梅似乎话里有话,我又觉得有些含混。我笑了下:“一路顺风。”付梅看着我也笑了下:“谢谢你,后会有期。”然后付梅上车,方爱国冲我点了点头,我摆摆手,车子出发了。送走付梅,我松了口气,正要打算离去,有人叫我,回头一看,夏纪正冲我走过来。我冲夏纪笑了下:“客户还没走?”夏纪点点头,看着付梅车子离去的方向,说:“这个女人走了?”“是的。”我说。“她挺有个性的。”夏纪笑起来。我也笑起来:“是的,有个性。”“和李舜老板挺匹配的!”夏纪的声音里似乎带着几分愉快。我看着夏纪。“我想她没有说谎吧?”夏纪说。“你希望是这样是不是?”“呵呵。”夏纪笑起来,“这不是我希望不希望的事情,而是原本就是这样,和我希望不希望无关的。既然她自己说是李舜的老婆,那么,我想,或许这一定是原因的,她和李舜一定是有瓜葛的。其实呢,我倒是很看好他们,真的感觉他们其实挺搭配的,多好的一对啊,我很愿意祝福他们。”我不由苦笑了下:“你哪里看出他们匹配了?”“这女人身上带着一股江湖范儿,起码这一点和李舜老板是匹配的,你难道不这样认为吗?”夏纪说。“我不知道。”“其实我又感到疑惑了,李舜身边既然有这样一个女人,为何又……”夏纪话说了一半就停住了。我目不转睛地看着夏纪。我知道夏纪想说什么,说:“有些事,是说不清道不白的。”“或许吧。”夏纪点点头,带着沉思的目光。“对了,你那边的那事,怎么样了?”我转移话题。“那事啊……”夏纪皱皱眉头,“那事目前来说,我只能按照我爸的指示去做了。你那天的主意,或许也不失为一个良策,我本想快刀斩乱麻的,但既然我爸坚持要那样,那我也只能按照这个思路走了。”我点点头。“其实我对我爸处理此事的思路有些迷惑和不解,想不出他为何要这么做,你能给我释疑一下吗?”夏纪说。我摇摇头:“不能。”“为何?”“因为我和你一样也不知道原因。”我撒了一个谎。“我其实觉得那样很累的,我累,他们也累,大家都累。”夏纪说。“你累我相信,他们累不累我就不知道了。”我笑着说。“唉,商场如战场啊,我很讨厌把商场变成战场,但身在江湖身不由己啊,看来,也只能如此了。”夏纪叹了口气。“你惧怕斗争吗?”。“我不惧怕规则内的商场搏弈,但我讨厌规则之外的那些勾心斗角和阴谋诡计,十分讨厌,当然,在这讨厌里,也包含着几分畏惧。我只想做个规规矩矩的生意人,不想掺合搅合江湖和社会的那些事。你能理解我的想法吗?”“我能理解!”我点点头,“但,有时候,有些事情确实是不以自己的意志为转移的。”“不过目前来说,随着星泰公司的收购,我和李舜的业务合作也算告一段落了,我终于算是松了口气。终于可以和这位江湖大佬摆脱纠结了。”“但愿你能和他没有一切瓜葛和纠结。”“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懂的。”我笑了下。夏纪看着我,也笑了:“似乎,我知道你指的是什么。”我又笑了下。“我这个人做事的风格或许你还不是十分了解,该放弃的我会放弃,该坚持的我一定会坚持下去的,因为有些事情有些人,我知道自己必须放弃,也值得放弃,但反过来说,我认为该坚持下去的,绝对不会轻易放弃,那些值得坚持的,一旦放弃,或许就会后悔终生,我不愿意做让自己后悔的事。”夏纪说。“或许我该佩服你的执着。”“为什么要加上或许二字?”夏纪说,“难道你不愿意祝福我吗?”“我愿意祝福你的人生收获属于自己的真正的幸福,收获那些该属于自己的真正的幸福。”夏纪笑了:“老弟,你这话听起来似乎挺有意味,我可以把你的话当做善意的提醒吗?”“可以,甚至,你还当以当做一种警告!”“警告?是你在警告我呢还是在替别人警告我?”“自己去琢磨吧,有些话说地太明白就没意思了。”我说着拍了拍夏纪的肩膀,“老兄,我的话只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很愿意祝福你,但我又不得不提醒你。”夏纪点点头:“谢谢老弟了,或许我心里是有数的,但我越有数越会坚持自己必须要坚持的东西。”看着夏纪执着的神态,我不由心里有些佩服他,却又感到几分不是滋味。和夏纪分手后,我直接去了海边,去了刚才老栗和老李钓鱼的地方。去了之后,发现他们都不见了,都走了。海边空荡荡的,只有我在。我站在海边,看着蔚蓝色的无边的大海,点燃一支烟,吸了两口,默默地想着自己的心事。又想到刚才老栗和老李同时在这里钓鱼的一幕,是巧合呢还是有意的安排?如果是有意的安排,那当然是老栗搞的,老李未必能专门做出来。如果是老栗特意来这里的,那老栗是何意呢?他们为什么这会儿都突然一起消失了呢?我摸出手机给老栗打电话,很快接通。“你跑哪里去了?”我说。“在茶馆喝茶啊。”“和谁?”“你不来陪我当然就只有我自己喽。”“我上午看到你在海边钓鱼了!”我直接说。“怎么了?看到怎么了?难道我不能钓鱼?”老栗反问我。“没怎么。我看到你和老李在一起钓鱼的,你是故意去的是不是?”“不是啊,是偶遇,是巧遇而已。”“那也太巧了。还有,怎么这会儿你们都不见了,我在你们刚才钓鱼的地方呢。”“都回家吃饭了啊,难道不吃午饭了?”“哦,那你们有没有打个招呼说句话呢?”“你问这些干什么?”老栗说,“关心老年人私生活?”“嘿嘿,好奇呗!”“我就不告诉你!”“告诉我呗!”我说,“听话。”“我就不!”“哎,不听话喽。”“我就不听话。”我忍不住哈哈笑起来,老栗也笑起来。“你怎么看到我的?”老栗说。“坐车路过,正好看到你和老李坐在那里钓鱼!”“那你怎么不下来和我玩玩呢?”“车里还有其他人,不方便!”“车里有谁呢?”“不告诉你!”“不告诉我?那我猜猜?”“猜吧。”“我猜,车里一定是个女的,而且这女的还不是一般人,而且这女的和李舜关系还很不一般。”“吖,你怎么知道的?”“我会算!”“老实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