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去三五里,乃是一座高山。远远可见,半山腰有个巨大的山洞。其中人影晃动,应该是山民躲避暴雨洪灾的地方。
林一来到山洞的千丈之外,并未落下身形,而是抱着孩子静静伫立在风雨之中。老龙与虎头随后而至,跟着打量着山洞内的一切。
山洞内,挤着一两百位山民,不管是妇孺老幼,还是青壮,皆愁眉不展。还有妇人的抽泣声,使得这风雨更添几分凄清惨淡。
便于此时,人群中有老者厉声道:“囡儿家的婆娘莫再伤悲,惹怒了河神,必将殃及族人……”
妇人畏惧,抽泣声断续渐止。她旁坐守着一个壮年男子,低着头唉声叹气。
那是一位年近古稀的老者,形容枯槁,两只眼已是浑浊不清,却兀自端坐,很是德高望重的模样。他伸手扶着脏兮兮的白须,轻咳一声,接着教训道:“每岁雨季,都少不得一番祭祀。只待河神收了供奉,自会云消雨霁。此乃祖上的规矩,不可违背……”
山洞内的众人皆在聆听着长辈的教诲,全然不晓洞外的情形。
虎头没了淋雨的兴致,周身闪过光芒,砰然炸起一层水雾,瞬间已是上下清爽。而他却是不耐烦地骂道:“这帮下贱的凡人,真他娘的愚昧不堪!就该将那老不死的东西扔进河里……”
老龙无意多事,只作旁观。
林一传声道:“林某来自凡间,也是俗人一个……”
虎头一缩脑袋,顿时不吭声了。
林一的周身法力笼罩,已将所有的动静屏蔽在外。其怀里的两个孩子只觉得暖意融融,一对儿安静不动。他深有感触般地又道:“生死的无奈,难免令人惶恐而敬畏。绝望的困守,又总是让人祈求天道的公允。而每当我等步入窘境而难以摆脱之际,又何尝不是如此?血淋淋的代价之后,有时候并不能改变什么。愚昧?也是一种卑微的执着吧……”
虎头眨巴着双眼,有些茫然。
老龙想了想,出声道:“老大!你愈发的悲天悯人,只是可惜了两个娃娃……”
林一苦笑道:“对于两个娃娃来说,族中的长者便是不容违背的天道。而你我同样遭遇着禁锢与枷锁,只是在不断的抗争与打破罢了……”他不再感慨,身形一闪,便已落在了山洞之内。当其散去护体法力,怀中的囡儿清脆出声:“娘……”
山洞内忽而一静,众人皆瞠目怔怔而不知所措。
那是一位清癯老者,白须飘飘而面带微笑。不知他从何而来,适才竟然没有察觉。不过,他怀中抱着的一对娃娃却并不陌生,那正是村里郭槐家的闺女与幼子……
“囡儿……伢弟……”
不过少顷,人群中响起婆娘的惊呼声。她认得自家的孩子,却恍如梦幻而难以置信。
林一将两个孩子轻轻放下。伢弟已从睡梦中醒转,才走两步,蹒跚倒地,随即被姐姐勉力扶了起来。许是见到了熟悉的面孔,小人儿禁不住在“咯咯”发笑。而囡儿更是欣喜难耐,急声呼唤道:“娘……爹……”
婆娘已从人群中站起,兀自大张着嘴巴,带着婆娑泪眼,失魂落魄般地哽咽道:“囡儿……娘来了……”她家的男人也是瞪大双眼,喃喃道:“伢弟……我的命*根子……”
“咳咳……”
与之同时,人群中突然响起急切的轻咳声,接着便是一通怒斥:“放肆……真是放肆!是谁接回了两个娃娃,将神灵又置于何地?此乃大不敬……大不敬!是要殃及全村的……是要祸及阖族的……”
山洞内才有骚动,顿时又燕雀无声。是啊,年年都要给河神上供,今岁轮到郭槐家。而他那两个孩子乃是送给河神的祭品,如今被送回来,岂不是坏了祖宗的规矩,定要惹来灾祸的!
那才要冲出来的婆娘与男人,也猛然愣在原地。只有两个小人儿在相互搀扶着,歪歪斜斜,且满脸的欢喜,期待着爹娘的怀抱……
林一看向众人,迎来一双双质疑、戒备、怨恨的眼光。他暗暗摇了摇头,随即手扶长须,不容置疑道:“从今往后,再不得祭祀供奉。断山村迁出五百里,择山林高地安家落户!”
那老者犹自震怒,正要继续训斥,闻言不由一怔,竭力睁开浑浊的双眼,诧异道:“你……你是谁……”
林一不再答话,身上忽而涌出五彩光芒,袍袖衣袂无风飞扬,继而脚下有云雾氤氲而生,随即整个人已是冉冉升起,接着又声震四方道:“不尊号令,阖族俱灭!”言罢,他足踏祥云,缓缓飞离山洞。而不过眨眼之间,其人影已消失不见。随后传来一声清脆的呼唤:“河神伯伯……那是河神伯伯……”
山洞之内,那老者已带头跪了下去,拜道:“精诚所至,神灵显圣;上谕降临,不敢有违……”
漫天的雨雾中,有笑声响起:“哈哈!那帮凡人真是有趣,宁肯相信鬼神,也不相信自己……”
有人意味深长道:“每个人的心头,都住着一位神仙……”
“老大的神仙又是谁?”
“你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