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都城连着三日阴雨,春日潮湿,氤氤氲氲的。萧景姒推开门,走到榻旁。榻上浅寐的人立马睁开了眼睛。她笑了笑:“好些了吗?”镜湖已经昏迷五日了,昨日方醒。他回答:“已经无碍了。”声音很干涩嘶哑,像久旱。萧景姒倒了一杯水递给他,他接过去,靠着床榻,缓缓地饮。沉默了许久,她似乎有话要说,又不知要从何说起。镜湖拍拍身旁的位置:“过来坐。”萧景姒坐过去,与他相对,说:“我给你做了鱼,在厨房温着。”“我等会儿就吃。”他扬起嘴角,似有若无地溢出了一丝笑意,脸色有些苍白,眸子却很灼亮,之后,便又是沉默。从她进屋,到现在,她一直都皱着眉头,一下子都没有松开过。镜湖轻叹了一声,有些无奈:“景姒,不要胡思乱想了。”她怎么能不胡思乱想,她身体里,有着他的内丹,她安然无虞着,他却缠绵病榻,叫她如何能心安理得。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抓住了她的手,手背覆着她的手背,掌心很热,他手心有汗:“我已经没事了,你也好好的,这是最好的结果。”是啊,是最好的结果,却是他花了最大的代价换来的。萧景姒开口:“乔乔。”“嗯?”顿了一下,她看着镜湖的眼睛说:“对不起。”他知道她为什么道歉。因为不能还他一场情深。镜湖摇头,拍拍她的手,动作很轻,有些颤,回:“没关系。”与她预想的一样,他总是这么纵容着,不留余地地。他似乎试图想要安抚她,拧着眉想了很久。“景姒,别为我不平,我不亏的,真的。”手还抓着她的,镜湖手心的汗,有点灼热,他微微后倾,扬起头正好对上她的眼,显得随意,“我一个人惯了,几百年都是一个人过来的,以前我都不懂冷暖,你是第一个亲待我的人,我好不容易才有了一个对我真心也让我珍惜的人,这已经很好了。”因为亲待,弥足珍贵,他从来不觉得亏欠,他不欠,她也不,冷暖自知,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啊,真的想把最好最好的东西都捧出来给她。萧景姒郑重其事似的,抓紧他的手:“我会待你好,一辈子都待你好,以后你都不是一个人了。”她说得坚定,像发誓似的。大概因为给不了情深,所以,她想要掏心掏肺。镜湖不由得失笑,半是认真半是玩味地说:“那每年都给我做一桌全鱼宴可好?”“好。”她重重点头。他嘴角浅浅上扬,笑了,至少,以后一年可以见一次。“景姒。”“嗯?”从来不爱表露情绪的人,不知为何,她看着他,会有些难以名状的酸涩。“如果,”镜湖停顿了很久很久,低下头,没有再看她的眼睛,声音很小,却听得清晰,“如果八年前我没去大阳宫,你没有遇到楚彧,你,会欢喜我吗?”问得小心翼翼的,期待,却又不敢期待,像个执着倔强又脆弱不安的孩子。她突然红了眼,张张嘴,喉咙被什么堵着,有酸酸涩涩的情绪从胸腔里涌出来,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这是镜湖第一次见萧景姒在他面前眼红,她不是个爱哭的人,只是,是个心软的人,对身边的人更是会心软得一塌糊涂。良久……镜湖无奈地叹了一声,用袖子擦了擦她的眼睛,动作慌乱:“哭什么?莫哭了,你笑起来好看。”她便笑了笑:“要一起回大楚吗?”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也不问了,再也不问了,“嗯,好久没见鱼干,想他了。”镜湖说,“还有桃花和梨花,我也想见他们。”说起他们,萧景姒眼里多了一分柔和:“梨花已经会说话了,是个极其聪明的孩子,桃花还不会。”“那应该会喊人了?”萧景姒点头,梨花会的。镜湖脱口而出:“景姒,让桃花梨花喊我舅舅可好?”似乎深思熟虑了,他自然而然的神色。分明是这样让人心涩的话,他却说得轻松,没有负担。萧景姒点头:“好。”“那我要给你们准备见面礼。”他好像很开心,自顾说着,“镜湖池塘里有种没有刺的小鱼,口感很软,可以晒干了送给他们当零嘴吃。”“好。”镜湖对亲近的人,会送鱼,因为他喜欢鱼,觉得那是世间最好的东西。以后,他便是舅舅了,她的两个孩子会这么喊他。他不说为什么,她也知道,因为,舍不得割舍了。像镜湖说的,是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有了珍惜的。又说了一会儿话,也不知道说了什么,没有主题,有一搭没一搭的,很轻松自在。萧景姒没有久留,他要多休息。走到门口的时候,她突然停下来,回头,对镜湖浅浅莞尔,说:“会。”转身,她出去了,他愣了许久,然后也笑了。“如果八年前我没去大阳宫,你没有遇到楚彧,你会欢喜我吗?”“会。”镜湖躺在榻上,屋顶坠的夜明珠落在眼里,流光溢彩,他笑出了声,像个孩子,这样容易满足。即便她是骗骗他,也够了。足够了,足够了。冷暖自知,不用谁懂他的甘愿。楚彧定了时间,两天后回大楚,由菁华菁云陪同,织霞织胥也会一起,小花妖法不好,萧景姒怕她去了人族会露出原形,便留她在杏荣殿看家,菁华还带了凤观澜,她很亲菁华,一刻都离不得,沂水便让菁华带着她,听沂水的夫人说,凤观澜心智已经比之前好了许多,懂了是非黑白,只是还是不记得前事,有时候也像个孩子,知道要出远门了,高兴得一整晚都不想睡觉。出发的前一天,楚彧带了她去了长眠山见紫湘。萧景姒是第一次来紫湘的坟前,她让楚彧在外面等她,她要一个人同紫湘说说话。墓碑立在洞中,没有刻字。萧景姒坐下,挨着石碑:“紫湘,我来看你了。”她带了酒,两个杯子,满上后,放了一杯在坟前,“我来得太晚了,怪我吗?”洞穴很大,空旷,说话的时候会有一点点回音,即便很小声,也能穿破耳膜似的。“我不是故意把你放在梅园不去接你的,我摔到了雪山下面,睡了一年才醒。”她顿了一下,喝了一口酒,味道有些苦涩,放下杯子,双手落在墓碑上,用指腹摸了摸,温度很凉,“让你受了那么久的冻,是我不好。”没有人回答她,她一个人对着坟墓自言自语。“我本来想带你回卫平侯府的,可是,菁云他舍不得你,你应该也舍不得他吧,这里是他冬眠的洞穴,我想你可能更想留下来陪他,那就留下。”她指了指坟墓旁凸出来的一块土堆,没有立碑,挨着紫湘的墓,“我把我人族的尸骨埋在了这里,以后菁云不在的时候,我就陪你。”“紫湘,”顿了许久,她将一壶酒倒了一半在墓碑前,剩下的全部喝了:“待到清明时节,我带梨花桃花来看你,带上秦臻酿的酒。”声音哽塞,没有歇斯底里,她安安静静,流了很久的眼泪。她的姑娘,以后,便要长眠于此。隔天,一行人出发去大楚,沂水留下来处理政事,带的人不多,从听茸境取道,走了三天三夜,便出了北赢境地。这时节,人族已经入深春了,有些寒凉,兴许是因为琉璃虎是热血的种族,萧景姒不大能感觉到冷。楚彧舍不得她风吹日晒,便乘坐了马车。“楚彧。”“嗯?”萧景姒掀开帘子,看了车外一眼,竟是塞外风光。楚彧抓过她的手,放下帘子,免得风沙迷了她的眼。“你换道了。”从妖都去大楚京都,最近的路是取道衡州,一路途径的都是城镇,打马从塞外而过,自然是绕了不少路的。楚彧回:“嗯,我们先去仓平。”“去仓平做什么?”萧景姒不惑,仓平是她戎平军的驻地,后来戎平军交由靖西忠平伯魏峥代管之后,仓平便没有多少戎平军的老将了,并没有萧景姒的熟人。他说:“古昔,他在仓平。”萧景姒微微惊愕,然后便笑了,所有欢喜都写进眼里,正好呢,她很想见古昔,随口问了句:“宣王殿下在不在仓平?”她听菁华说过,古昔失踪后,凤容璃便出了京,再也没有回去过。“在。”果然如此。也确实如此,凤容璃总能找到古昔。楚彧笑着补充了一句:“凤容璃在戎平军里当了大半年煮夫。”黄沙弥漫,滚滚而过之后,是绿洲,这便是仓平。三国合并之后,再无战事,仓平境内只留了一只军队驻扎边关,凤容璃来这个鸟不生蛋的地方已经半年多了,他也被晒得乌漆墨黑的,好好的俊公子变成了糙汉子,还穿着军队伙房里伙计的衣服,丑得掉渣渣。这小子,又坐在黄沙上看日落!都看了大半年了,还看不厌?凤容璃一边担心自己被晒黑,一边还是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颠儿颠儿地坐过去,挨着坐。他每天例行公事地一问:“你什么时候回京都?”这个问题,他追问了古昔半年。古昔头也不扭一个,仰着头,直视着落下的塞北夕阳,说:“不回去了。”凤容璃盯着他的侧脸,嗯,又黑又糙,比他自己还要糙!穿着一身士兵的衣服,袖子捋起来,手臂上有几道疤痕。当年的小侍卫,完全变了个样,他居然还觉得看着顺眼,凤容璃在心里狠狠鄙视了自己一把,然后用很不爽的语气质问:“你不会要在仓平边关放一辈子的哨吧?”这是在为萧景姒保家卫国?守卫疆土?半年前,凤容璃找到了他,那时候,他是个哨兵,现在还是。古昔突然转过头来:“你回去吧,别在这虚度光阴。”语气认真严肃,没有一丁点玩笑的成分。他一双眼睛,黑得吓人,也冷得吓人,眼角微微垂下,不知是不是风吹日晒久了,显得苍老又颓废。一年时间,仓平的风沙对他做了什么,把他磨成了这般刀枪不入的冰冷之人,或者说,古昔他对自己做了什么,没有了半分当年的风采与恣意,褪尽韶华,容颜未老心先衰。诶,这半年,凤容璃被他赶了不下三十次,几乎隔三差五就赶他一回,只是,他是那种赶赶就会走的人吗?凤容璃往黄沙上一躺,双手枕着自己的脖子,眯着眼瞧日落,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我回去了,我母妃就会逼着我娶亲的。”他口气很理所当然,有点得理不饶人的架势,“我是来逃婚的,才不是来陪你,你这种无情无义冷心冷肺的人,本王才不会为你放弃荣华富贵。”所以,为了逃婚当了半年煮夫?在仓平?他晒成了糙汉子?凤容璃继续面不改色地鬼扯,还说得头头是道:“仓平美人儿多着呢,厨房的刘大厨还说要把家里水灵灵的女儿说给我,还有伙房的张大哥,家中有两个待字闺中的妹子。”他信誓旦旦,黑黝黝的一张脸,端的是风流倜傥,“我不走,我走了仓平的美人们都要伤心欲绝了。”厨房刘大厨的女儿都二十八了,还没嫁出去,刘大厨逢人就说他女儿水灵,凤容璃见过一次,是比刘大厨要水灵一点点吧。而伙房张大哥的两个妹子,一个比一个长得男人,两个凤容璃都搬不起来的米袋,人妹妹一肩扛一袋,手上还能再提一袋。凤容璃觉得,是女人,那就是花,没毛病。不过,古昔没听进去似的,还是面无表情:“回去吧。”凤容璃一个打挺,竖起来,冷了脸了:“你非要赶我走是吧?”他甩头,恶狠狠地说,“我偏偏就不走!”谁知道走了这家伙会不会寻短见,萧景姒没了,说不定他也就哪天没了,从凤容璃半年前那天从一千哨兵里一眼瞧出来他时,就下定决心了,打死也不走。当然,古昔几次都试图一走了之,都被凤容璃火眼晶晶逮到了。“别跟我一个废人耗了,不值当。”还是那该死的一本正经又冷漠无情的语气!凤容璃火大了:“你以为老子想耗啊!”他下巴一抬,破罐子破摔一样的决心,“老子管不住腿!看到你就迈不开腿行了吧!”他上辈子欠他了!孽债!古昔不说话啊,过了会儿,起身,掸掸身上的黄沙:“我去放哨了。”说完他便走。他的脚,有一点跛。凤容璃不知道一年前发生了什么,他的武功没了,脚跛了,只知道特么的他看一次心疼一次。凤容璃想也不想,又管不住腿,上前就一把抓住了古昔的手。“古昔我告诉你,别又想半夜逃跑,我已经和伙房的管事说了,今晚就搬去和你同住,你不同意也没用,你现在打不过我,我就是要霸王硬上弓!”他咬牙,洋洋得意,“有本事你反攻啊!”满嘴胡话,钢炮似的!反正,凤容璃就是豁出去了,谁让他就是稀罕他呢。古昔又不吭声,低着头,看凤容璃的手,认认真真地一直盯着,倒盯得凤容璃不自在了,缩了缩,但是还是没有放开。他支支吾吾解释:“我在伙房劈了快半年的柴,都长茧子了,手当然糙了。”他的贵体啊,已经要完完全全不金贵了,真是稀奇了,要是以前凤容璃一定不敢相信,他居然会在一个地方劈了半年的柴,这得是多强大的意志力啊!古昔还是没说话,继续盯着看,眉毛纠结在一起。凤容璃乐了:“心疼了?”他傲娇地想笑又忍住,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哼,时时刻刻都别忘了,本王这双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手,是为了你洗衣做饭劈柴烧火的。”是你十辈子修来的福分!古昔甩开他的手,走了。“……”凤容璃懵了好久。这块顽石!又冷又硬!凤容璃自我唾弃了一秒,就没管住自己的腿,追上去,走了几步又停下。“古昔,别往前看了,你往后看看。”他突然认真,“我就站在你后面呀。”这半年,他从来不提萧景姒,不敢提,怕刺激古昔,这还是第一次说到前尘。古昔突然停下了,没有回头:“我手脚不好,老了会走不动。”凤容璃笑眯眯地大声说:“我腿脚好,我背你啊。”古昔没有说什么,继续往前走,有些跛,走得很慢,身后,凤容璃扯着嗓子在喊:“说好了,不准你撇下我。”古昔背着身,好像笑了。这半年,若是他不在仓平,他一个人要怎么熬呢。刚回了营帐,还没有歇脚,拿了木盆去打水,一个帐子的同伴便来喊他了。“古昔,有人找。”古昔有点没有反应过来。同伴指了指他后面,说:“喏!找你的人。”他转过头去。“咣——”手里的木盆掉地了,古昔呆愣在原地。营帐外的火盆亮着,光线很足,女子站在十米之外,遥遥相望,喊了一声:“古昔。”这张脸,他梦里出现过无数次的脸。他几乎踉跄地走上前去,哽住了喉咙,很久说不出话,双膝跪下,咚的一声,是骨头撞击地面的声音。千言万语,话到嘴边,他却只说了一句:“古昔无能,让主子您受苦了。”他没有问,什么都不问,不重要了,活着就好,活着就好。萧景姒走过去,蹲下,与他一般高,目光平视,一双好看的眸子平静得让人心安:“还记得外祖父第一次将你带来卫平侯府时,我说过的话吗?”古昔点头。那时候,她才八岁,他也八岁。他跪在地上,喊她主子。她说:不用跪我,我不比你尊贵,你也不比任何人低微。萧景姒低下头。“古昔,你也受苦了。”她说:“是我无能,让古昔你也受苦了。”没有太多言辞,彼此问候的话,如出一辙,她啊,只是告诉他,别自责,别难过,我们都一样。古昔哭了,一个大男人,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她不说话,蹲在他面前,红着眼,说:没事了。楚彧站在萧景姒后面,说不出什么滋味,五味杂陈,他的阿娆,是个好姑娘,是非恩怨分明,即便站得再高,也从来不以胜者自居,不像深居神坛的仙人,她是个有血有肉的女子,是有温度的,不慈悲为怀,却善恶有终。萧景姒回头,眼眶有些红,问楚彧:“古昔的腿能治吗?”她无声地问,他却全部听得懂。点头,楚彧说:“当年我让沂水留了一手,燕瓷可以接骨,他的筋脉可以治。”还好,他留了一手,不是他也像阿娆有恻隐之心,他只是舍不得她罢了。夜里,快三更了。这个点,古昔也站完岗了,应该要歇息了,凤容璃火速把柴劈完了,然后抱着他的小碎花被子去哨兵的营帐,熟门熟路地找去了古昔的帐子。他来得频繁,哨兵营的兄弟们都认得他,不过他化名凤八,大家伙儿都不认得他的真实身份,但是,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他醉翁之意在谁。凤容璃也不遮掩,大大方方,别人知道也好,省得有人对古昔不轨。“又来找古昔了?”哨兵营的兄弟都对他挤眉弄眼,吹着口哨。凤容璃很得意,说:“我搬来跟他同住。”一副‘你不要太羡慕,羡慕也羡慕不来’的表情,然后喜滋滋地掀开了古昔的帐篷。下一刻,凤容璃惊呆了:“你在这里做什么?这是我家古昔的帐篷,谁让你睡在这里的?”哪里有古昔的影子,同床共枕的美好遐想一下子就都幻灭了。正要入睡的那哥们也是一脸懵逼,反应了很久才明白那呛人的话是几个意思,哥们儿就说:“现在是我的了。”“你说什么梦话!”凤容璃想把手里的小碎花被子砸他脸上。那哥们儿还说:“古昔今天傍晚就走了,和一个很美的姑娘一起走了。”凤容璃:“……”生无可恋!和一个很美的姑娘一起走了……很美的姑娘……一起走了……这句话,在凤容璃脑袋里飘啊飘,就是挥之不去,他火冒三丈:“好你个杀千刀的负心汉!”“哦,还有——”那哥们儿还想说什么,凤容璃一床碎花被子砸过去,苦大仇深地痛骂:“奸夫淫妇!别让我逮到你们!”然后,他拔腿就去追了。那哥们儿更懵逼了,摸摸鼻子:“我还没说完呢。”他嘟囔了句,“还有一个很美的男人一起。”那个男人啊,真是他这辈子见过最美的男人了。还有什么事开着?忘了!哥们儿把小碎花被子一摊,就睡了。三天后,钦南王府。今儿个梨花太子不上学堂,也不请老师来家里教,王爷给他‘休沐’,小娃娃也不睡懒觉,辰时就起身了,不喜欢人近身伺候,丁点大的孩子自己穿衣洗脸,都有模有样的。太子殿下,简直是天才神童!钦南王府的下人们都这么觉得,当然,他们自然不知道什么是白灵猫族,什么是血统高贵。不过,天才神童太子今儿个似乎特别注重形象,平日里,衣裳不是黑就是白的,今儿个拿来两件黑白的,小人儿表示不满意。华支这个大管家就亲自去侍奉啊,一件一件给殿下挑。“这件?”梨花殿下摇头,面无表情脸。华支放下白色的小人袍子,又拿了件月白色:“这件?”殿下还是摇头,不满意。抿着唇不说话的样,和他父亲一模一样,简直就是缩小版的常山世子,要是再砸个杯子发发火什么的,就更像了。不过,梨花殿下这一点不像他父亲,小娃娃内敛,情绪不外露,也不暴躁,长大了没准是个腹黑的也说不准。华支又挑了件大胆一点的颜色,是青色的,问:“殿下觉得那这件呢?”梨花还是不满意,似不经意地说了句:“上次我与妹妹周岁生辰,祖父给我们做了褂子,就穿那件。”华支不可思议了:“那件大红色的?”因为是周岁宴,老王爷特地做了两件大红色的,说是喜庆,他记得当时太子殿下是很嫌弃的,冷着小脸不肯穿,难得任性了一回。华支再一次确认:“殿下要穿那件大红大红的褂子?”“嗯。”梨花殿下就默了,一岁多的奶娃娃看起来很深沉啊。华支懂了:“是,殿下。”然后华支就去把那件压箱底的大红色褂子找出来了,梨花殿下穿着大红色的褂子,就去找妹妹了。桃花刚醒,正在床上蹬腿,咬手指,自顾咿咿呀呀乐得不行。奶娘正给桃花公主穿衣服,是件粉色的小袄子,甚是可爱粉嫩,见梨花殿下来了,惊呆了好一会儿,才连忙行礼:“殿下。”还是第一次见殿下穿得这么……喜庆。梨花给华支一个眼神。华支立马明白了,去把桃花公主那件同款的红色小褂子找出来。梨花殿下吩咐:“给妹妹穿这个。”“是。”奶娘连忙放下粉色的小袄子,把红色的小褂子接过去,给桃花公主穿上,可是才穿进去一只手,就……卡住了。奶娘都快哭了,冷汗一直冒:“殿下,穿……穿不下。”梨花皱眉。小殿下这脸一冷,大家伙就怕,才多大的孩子,一身凛然的,就怕他发火,其实小殿下不爱发火,只发过一次脾气,是打扫的丫头不小心弄脏了女帝陛下的画像,就被小殿下打了二十大板,当时殿下那个小眼神啊,想想都后怕。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子。奶娘生怕小祖宗生气,就解释:“这衣服放久了,小孩子一天一个样的。”华支也帮腔:“公主殿下长得快,有点胖,穿不下也正常。”才两个月,这周岁的小红褂子就穿不进去,真是不知道爷孙俩是怎么喂的。梨花的脸立马冷了:“我妹妹才不胖。”华支不敢反驳。梨花坐到妹妹身边去,摸摸她的小脸,说:“妹妹只是瘦得不明显。”“……”华支看了看榻上那一团,白乎乎圆滚滚的,这是得瘦得有多不明显啊!桃花听懂了似的,趴在榻上瞪腿,大喊:“瘦!瘦!”梨花笑着摸摸头:“嗯,桃花最瘦了。”桃花笑得露出了几颗小白牙,口水就流出来。华支附议:“是是是,公主最瘦了。”看了看那红褂子,请示,“那这褂子怎么办?”梨花想了想:“给妹妹围在脖子上,把小裙子穿上就好了。”所以……桃花公主穿着白色的小褂,大红色的小裙子,脖子上大红色的围兜……太子殿下的品味……太子殿下直夸她妹妹:“妹妹很好看。”桃花挥舞小拳头:“看!看!”太子殿下一脸宠溺,亲自抱着妹妹出去,屋外,一干侍从下人都被那晃眼的大红色扎眼了。王爷院子里的老管家笑得慈祥:“殿下今日怎穿得这么……喜庆。”梨花稳稳地抱着妹妹:“我父亲母亲今天到家。”然后,就去前厅用膳了,因为桃花咿咿呀呀,饿了。老管家看着那两抹红色的身影,难以置信:“殿下居然理我了。”平日里除了王爷与小公主,梨花殿下可是谁都不理。厨房的刘嬷嬷笑着接了句:“今日看着终于像个孩子了,平日里总是一副小大人的样子,我都不敢直视呢。”一身贵气,帝王之家的孩子嘛,自然与普通人不大相同。老管家喟叹了声,捋捋胡子:“可到底还是个孩子,再懂事,在父亲母亲面前也是个还没长大的。”这不,才会穿了一身红,嘴角挂着笑,像个天真烂漫的孩子。梨花一整天都没有去看书学习,而是抱着桃花在院子里玩耍,教她喊爹爹和娘亲,可桃花身体不好,学东西不快,还是只会‘娘亲’的‘亲’,大抵和‘轻’很像,她学的快,‘轻’是桃花最早学会的字眼,她对字音差不多的都能念得相差无几。不止这对兄妹,老王爷也在屋里屋外走来走去,吆喝吆喝,张罗张罗。到了傍晚时,终于,王府外有了响动,是马车的声音。“来了来了!”华支跑去后院,欣喜若狂地大喊:“王爷,人来了!”楚牧领着两个孩子,去了前厅。没有惊动百官,没有兴师动众,就几匹马,一辆马车,楚彧牵着萧景姒下了马车,因为知道是晚上到府,王府外掌了一路的灯,很亮堂。“恭迎女帝帝君圣驾。”王府外,跪了一地的人。桃花不知道怎么回事,一双滴溜溜的大眼睛四处瞧,好奇得不得了。梨花很认真地看着,借着烛火,看他的娘亲,明眸皓齿,浅笑嫣然,比画里还要美。他娘亲,是个清雅宁静的女子。而他父亲,正盯着他看,一双眼睛,跟他一模一样。萧景姒走上前,对楚牧欠身行礼:“父亲,景姒不孝,让您担心了。”楚牧红着眼,哽咽:“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模样虽变了些,看着还是心酸。楚彧也跟着萧景姒,乖乖行小辈礼。“梨花过来。”楚牧把梨花唤过来,又把手里的桃花抱正了,让两个孩子瞧瞧父亲母亲。萧景姒张开手,桃花眨巴眨巴眼,也不认生,就扑过去了,萧景姒的眼睛一下就红了,微微蹲下,将声音放得很轻,她说:“梨花,我是娘亲。”语气柔软,带着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一年未见,对两个孩子,她终究觉得亏欠了。“梨花认得娘亲。”小孩子,奶声奶气,只是那双漆黑的瞳子,有着这个年纪没有的深沉与内敛,他乖乖作了个揖,说:“梨花见过父亲母亲。”小孩子脸上,难得有了笑。萧景姒笑,笑着红了眼眶,摸摸他的脸:“对不起,娘亲回来晚了。”小人儿认真地摇头:“不晚,梨花没有等很久。”他都知道的,北赢来的信他都会看,知道娘亲不是不来看他们,是在受苦,梨花伸手,抓住了萧景姒的袖子,“娘亲,妹妹还不说话,我替妹妹说,娘亲回来了就好。”她家宝宝,乖巧懂事极了,一身小红衣,因为欢喜。萧景姒忍不住想亲近,凑过去亲了亲梨花的脸:“乖。”怀里的桃花跟着学舌:“乖!乖!”她乐得直蹬腿,也不知道在乐什么。梨花:“……”红了脸,很开心地笑了。娘亲亲了他!杏花:“……”黑了脸,很不爽地沉了脸。他女人亲了别人!楚彧怕萧景姒累着,把她手里的桃花抱过去,才刚接过去,就愣了一下,然后冷脸看梨花:“楚猫妖,你怎么把妹妹喂得这么胖。”楚猫妖:“……”这个名字,听一次他不爽一次。顿时,父子俩大眼瞪小眼,两双极其相似的眸子,连眼神都一模一样,当然,不是父子情深,是两相不爽。正是这时候,楚彧怀里的桃花瘪瘪嘴,扯开嗓子就嚎:“哇——”为什么哭?当然要哭!自从六个月的时候,温伯侯来府上看望两个孩子,随口说了句桃花真胖,然后那天,楚牧就把桃花的酥糖收了,她怎么哭都没给她吃。后来,听到胖这个词,桃花就哭,她的酥糖……楚彧懵了,手都僵了,又不大会抱孩子,软软小小的一团,他生怕给他碰坏了,动都不敢动。“别、别哭了。”除了哄萧景姒,楚彧哪里会哄人,来来回回就是那几句别哭别哭,桃花才不领情,可劲儿可劲儿地哭,小鼻子哭得红红的,眼睛也红红的,一抽一抽的,好不可怜。小奶娃娃生得像极了萧景姒,她一哭,楚彧心肝儿都疼,大抵这便是血浓于水,分明才第一次见,却能牵扯动筋骨。“宝宝,别哭别哭。”楚彧耐心极好,小心地抱着,左右晃着,哄她。桃花就要哭,伤心欲绝。梨花看不过去,忙帮着哄:“妹妹不胖,妹妹别哭了,我们去吃糖。”一听吃糖,桃花就停了一下,然后可怜兮兮地看着哥哥,继续掉金豆子。然后父子俩哄桃花去了,怎么哄,用吃的呀!胖子的忧伤只需要一颗糖就能立马明媚。萧景姒要去秦臻府上,杏花梨花两只本也想跟着去,可桃花不肯,一手抱着一个,要左边喂一颗,右边喂一颗,左右开弓着吃。好幸福呀,好多糖~桃花笑开了花,杏花梨花两只满脸担忧地看着萧景姒出门。天色不晚,月上楼阁,景色很好,圆圆的一轮月,杏黄色的暖光,朦朦胧胧地笼着夜色。将军府搬到了左相府隔壁,离钦南王府不远,萧景姒独自打着灯,走得很慢,古昔走在后面,走路有些微跛,一前一后两道身影。萧景姒走到门口,提了提手里的灯,笑着看着门口:“这么大风,怎么站在门口。”秦臻还有宝德,便站在门口,大门开着,一眼可以看到里面的布景,与当年的卫平侯府一模一样。秦臻性子固执,不论搬了多少次府邸,也是最初的模样,他曾说过,兜兜转转,这样才不会迷路。兜兜转转,她都会回来,她是卫平侯府萧景姒。秦臻说:“听到声音便出来了。”她模样变了些,与以前八九分相似,神色与笑起来的样子,没有变,一头墨发,倒像她刚及笄时的样子。秦臻方说完,洪宝德便拆穿了他,笑着打趣:“秦臻,你何时学会睁眼说瞎话了?”她眯着眼笑,毫不留情地拆秦臻的台,说,“景姒,秦臻他从早上就站着里等了,整整,”算了算,做出一副夸张的表情,“站了足足四个时辰。”四个时辰,那便是从辰时开始等。萧景姒笑,将灯笼递给了章周,走上台阶,对秦臻说:“怪我,回来晚了。”太晚了,他都老了。她看见了,秦臻微微斑白的两鬓,容颜未老,却已沧桑。怪她,让他牵挂。秦臻点头,一脸严肃:“嗯,怪你。”他走过去,抱住她,轻叹了一声,“以后别这么吓我。”萧景姒点头:“好。”他抱着她的手,在颤抖。从她长大后,秦臻便没有再抱过她了,他以为她长大了,竟不知抱在怀里还是如此瘦弱,小小的,像个没长大的姑娘。他松手,领着她进屋,说:“你一年没有回来,我酿的酒堆了很多,今晚陪我喝两杯。”萧景姒应:“好,不醉不归。”秦臻笑,还是这么贪杯呢。她笑着,眼睛有些红,却一直明眸皓齿地笑,眼里有欢喜,也有怅然后的安定与坦然。兜兜转转,她回了家,不问路途艰辛,没有虚与委蛇,也不嘘寒问暖,他备了她最爱的酒,一直等她归来,便够了。洪宝德抹了一把眼泪,心酸酸的,扯了扯嘴,笑了,说:“古昔,你傻站在外面做什么?还不快进来。”秦臻与萧景姒回头,对他招招手。他愣了一下:“噢。”然后颠颠跛跛地进了屋。关了门,灯火阑珊,照着来时路,将军府的常青树,一枝绿枝出墙来,月光落下淡淡的光,影子都是温柔的。屋里,传来女人与小孩的声音,言笑晏晏。洪宝德哄着怀里的孩子:“秦宝,秦宝,喊姑姑。”一岁大的孩子,也不怕生,欢腾地扭来扭去,学着喊“嘟……嘟……”嗯,不是太标准,差强人意。洪宝德坚持不懈地教:“是姑姑。”放慢了语速,一个字一个字地来,“姑——姑——”秦宝嚷嚷:“嘟——嘟——”洪宝德:“……”放弃了,不是谁家小孩都能像梨花那样,一岁的时候就能文能武,识文断字。萧景姒笑,将手上翠绿的玉珠子,挂在了秦宝脖子上。“嘟嘟!”“嘟嘟!”“嘟嘟!”秦宝猛地扎进萧景姒怀里,嘟嘟个不停。洪宝德汗颜,她家这小子,看脸吧。萧景姒在将军府留膳,楚彧和梨花在家里带桃花妹妹,父子俩一大一小,嗯,气氛不算融洽。因为梨花有点嫌弃他父亲笨手笨脚。“父亲,妹妹还小,你要捏碎了喂她吃。”楚彧拿着一大块桂花酥的手顿了一下,然后想了想,捏碎,一点一点喂给桃花吃,桃花吃不够,张着嘴巴还要还要,梨花搬了个小椅子在看。过了一会儿……“父亲,妹妹好动,不能把她放在椅子上,会摔下来的。”楚彧赶紧把桃花抱起来,水也不倒了。“父亲,这个时辰,妹妹要睡觉了。”楚彧抱桃花去了榻上。“父亲,妹妹喜欢侧着睡。”楚彧把桃花翻过来。“父亲,你要哄妹妹睡。”哄?楚彧拍拍她的背,说睡吧,他都是这么哄阿娆的。“你要拍她的背,不能太重,要轻轻地拍。”楚彧的手僵在那里,桃花扯着他的袖子,咿咿呀呀一点要睡的意思都没有。梨花手脚并用,爬上了榻:“父亲,让我来吧。”楚彧:“……”梨花直接把桃花抱到里侧,脱了她的小衣裳,让她枕在自己的小胳膊上,用另一只手拍桃花的背。这一幕,刺痛楚彧的眼了:“楚猫妖。”声调提了提。楚猫妖转过头:“父亲请说。”“你在炫耀?”楚猫妖面不改色,用那奶声奶气的调调,说:“不是,父亲您一年都没来看过我和妹妹,不知道怎么照顾妹妹也在情理之间。”他特别强调了一年。楚彧:“……”擦,他家猫崽子真早熟,居然还会记仇!楚彧想了想自己一岁的时候在做什么?哦,在盘算着怎么搞死他亲生父亲的那个原配,因为那个女人老是找他母亲沙华的麻烦。这么一想,楚彧也见怪不怪了,他的种,变态一点也正常。“我先带妹妹睡觉,外面有祖父找来的育儿孤本,父亲有空可以看看。”梨花说完了,就转过身去,给了他父亲一个后脑勺。楚彧:“……”这只猫妖!果然,猫崽子生出来就是来给他添堵的!楚彧烦躁地去看育儿孤本了。一个时辰之后,窗外更声响,萧景姒还没回来。楚彧问:“回来了没有?”菁华菁云舟车劳顿,都去歇息了,华支这个大管家就亲自来世子院守夜了,回话说:“还没。”没隔了一小会儿,楚彧翻了两页手里的育儿经,又问:“回来了吗?”他心不在焉,记挂着萧景姒,看不进去。华支回:“还没呢?”又过了一小会儿。“还没回来?”楚彧已经有些烦躁了,脸色不大好,拧着眉头,不知道是不是想摔杯子了,目光浮动,华支在门口,扶了扶额:“还没回来呢。”他特地补充了一句,“要是女帝陛下回了,会来禀报的。”楚彧追着问:“什么时辰了?”“刚过了戌时。”还早。楚彧慌了,摔了书就起身:“这么晚了怎还不回来。”他推开门出去,很焦急地说,“去安排马车,我要去接阿娆。”华支摇头,诶,真是一小会儿也离不得!他赶紧去安排。不过,时间赶得巧,楚彧刚出王府的门,将军府的马车便停在了府外,秦臻先下来,然后洪宝德扶着萧景姒,踉踉跄跄地下了马车。她醉了,靠着洪宝德,摇摇晃晃,醉眼迷离地看着楚彧。扑面而来的酒香气,夹杂着淡淡花香。楚彧脸色很不好看,望向秦臻:“你给她喝了多少酒?”秦臻道:“四坛。”她酒量不浅,只是变成琉璃虎之后,便算不上好,只能浅酌。楚彧心疼萧景姒,有些不满:“真是胡来。”秦臻目光淡淡,神色无常:“花酿的酒,不伤身,她想喝便由她喝了。”楚彧也不好再说什么,将萧景姒从洪宝德那里抱过来,扶着她的腰,让她靠着自己。“阿娆。”“阿娆。”萧景姒睁开眼,水汽氤氲的,还有些迷糊:“嗯?”她困,窝在楚彧肩上睡觉。深春夜里寒凉,楚彧担心她会受凉,喊了她几句,轻声哄:“先别睡,我抱你进去睡。”她睁开了眼,清醒了些,眨了眨长长的睫毛,伸出手抱住楚彧的脖子:“楚彧。”“是我。”她便又不说话了,对着楚彧笑笑,用脸蹭蹭他的胸口,裙摆下,白色的小尾巴出来了。楚彧立马解下自己的披风裹住她,打横抱起:“我先带她进去了,不送。”“北赢的事,”秦臻的话还没说完,楚彧顿住了,回头。他问:“能保证不会有第二次吗?”语气严肃,目光紧紧盯着楚彧。楚彧没有犹豫,重重点头:“能。”他语气坚定,字字铿锵,“我用我的命向你保证。”秦臻点了点头,便什么都不说了。他不问,为何她会被人谋害,为何会死而复生,为何会变了模样,为何会和楚彧一样,变成了……妖,都不重要了,只要她好,只要她以后都好。转身,秦臻往钦南王府外走。洪宝德招呼了一句:“景姒,我们回去了。”她迷迷蒙蒙的眼,睁开一丝丝,嘟哝着说:“舅舅,宝德,明日我要去河边扑蝶,不想练剑,你们要帮我瞒着外公,便说我去同卫林叔叔学下棋了。”然后,她便又睡去了。楚彧抱着她进屋了。洪宝德站在马车旁,失笑,方才景姒的醉话,是儿时的事,突然就这么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估计是景姒醉了,梦到小时候了。“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洪宝德想了想,“好久以前,我都不大记得。”秦臻上了马车:“景姒八岁那年。”她诧异:“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那时候他也还小。秦臻顿了一下,有些怅然若失:“她很少喊我舅舅。”所以,都记得。这是八岁那年的事,那时候,卫平侯管她管很严,她未经世事,是个调皮的孩子。因为有求于秦臻,便会喊他舅舅。那日,她便是想偷懒,便说脑子混沌,不舒服,说:舅舅,宝德,明日我要去河边扑蝶,不想练剑,你们要帮我瞒着外公,便说我去同卫林叔叔学下棋了。她嘴里的那位卫林叔叔,是紫湘的父亲,早几年过世了,她认识紫湘早,便是学棋的时候。不知道,她梦里还梦了什么。楚彧将她放在了榻上,她眉头紧皱,眼角有盈盈水光,楚彧亲了亲她的眼睛,起身去倒了一杯方才准备好的醒酒茶,一口一口喂给她喝。她乖得不得了,不哭不闹,张嘴吞咽,完了还舔了舔自己的唇,又舔了舔楚彧的唇,似醒非醒,似睡非睡,眼眸眯成弯弯的一条小缝。她心血来潮似的,抱着他的腰不撒手,软绵绵地一直一直喊他,特别眷恋,特别粘人。“楚彧。”“嗯。”“楚彧。”“嗯。”她不厌其烦,笑着念他,一遍一遍,他应她,耐心很好。也不知酒醒了没醒,迷迷蒙蒙的眼睛好像还有几分醉意,也有几分笑意,继续念他的名字,痴痴缠缠没完没了。“楚彧。”“嗯。”“楚彧楚彧。”楚彧失笑,啄了啄她的唇:“阿娆,我在。”她喝了酒,有些薄醉的时候,最是像个孩子,没有平日里的淡然清雅,也没有心事重重眉头不梳,开心了便笑,不开心了便闹。她抱着楚彧,对他说:“我今天很开心。”楚彧拍拍她背:“嗯。”收了笑,眸子盈盈水润的,又说:“也很难过。”还是笑着,眼里凉凉的。楚彧让她枕着自己的手躺着,拂了拂她耳边微乱的发:“怎么了?”“我们都在,可是少了紫湘,以前,都是我们几个一起喝酒。”她吸了吸鼻子,浓浓鼻音,碎碎念似的,说,“紫湘的酒量是我们几个中最好的,秦臻都喝不过她的。”最是月圆人团圆时,最容易想起故人。“嗯,我知道了。”楚彧蛊惑似的哄她,“阿娆乖,不想了,睡一会儿好不好?”她摇头,不知是不是醒酒茶起了作用,越发清醒:“我不想睡。”不知为何,今日,心绪总是难宁,莫非是近乡情怯。楚彧看了看她清澈的眸子,思忖着:“可我不想你胡思乱想。”他低头,含住她的唇,低声细语,“那我们做些别的。”嗓音靡靡,低沉而内敛,带了引诱,他刻意撩拨。萧景姒笑了笑,抱住了他的脖子。楚彧低头吻住她的唇,缠住她的舌尖,用力吮吸,发出暧昧的声音,他耐心极好,一点一点舔过她的唇齿,来不及吞咽的津液顺着她的唇角流下,他移开唇,慢慢舔吻,微凉的唇渐进滚烫,落在她脖子上,流连往下,她身体绵软得厉害,媚眼如丝地看着他,眼里已动了情欲,有些迷离,楚彧低低笑出了声,手落在她腰间,轻解云裳……突然——“娘亲。”“娘亲。”“娘亲!”“娘亲!”隐隐约约有孩子的喊声,越来越急。萧景姒被这喊声拉回了几分理智,推了推压在她身上的楚彧:“我听到了梨花在喊我。”楚彧面不改色地胡扯:“阿娆,是幻觉。”低头,又去吻她的脖子,“我们继续。”手继续去解萧景姒的衣服。她按住了,细细听。“娘亲。”清脆的小奶音,语调却内敛得又不像个孩子。“娘亲。”果然,声音就在外面。“是梨花来了。”萧景姒一把就推开了楚彧。楚彧:“……”心塞!他家阿娆居然不和他欢好!前所未有的心塞!咬咬牙,他尽量不动怒,把萧景姒拉回榻上,“我去,你酒还没醒。”萧景姒记挂着外面的孩子,心不在焉地说:“醒酒茶见效快,已经没事了。”楚彧心塞得不想说话,给萧景姒整理好衣服,然后披着衣服冷着脸,一脸欲求不满地去开门。门口,小梨花抱着小桃花,穿着寝衣,掠过父亲大人阴沉的脸,直接进了屋。萧景姒一见梨花抱着桃花,连忙把桃花抱过去,又用袖子擦了擦梨花额头上的汗,心肝宝贝地抱到身边来,两个宝宝她喜欢的不得了,一见他们眼睛都笑弯了,哪里还有楚彧的影子。楚彧全程黑脸。梨花难得像个孩子,对萧景姒撒娇:“娘亲,我和妹妹想和你睡。”软绵绵的小猫音,和他父亲很像。桃花穿着小衣服,握拳:“亲!亲!”好兴奋呀好兴奋,小眼睛都笑眯了。桃花不会叫娘亲,只会亲啊轻啊之类的。萧景姒心软得一塌糊涂,亲了亲桃花的脸,又摸了摸梨花的头,温柔极了:“好。”梨花很开心,桃花见哥哥笑,她跟着乐,难以名状地乐。母子三人,心情都甚好,唯独楚彧,脸黑得不像话了,立马否决:“绝对不行。”三双好看的眼睛望向楚彧。他面不改色,态度坚决:“床榻太小,挤不下四个人。”他家阿娆,怎么能跟他之外的人睡,楚彧只觉得心里不断有酸酸的泡泡冒出来,很不是滋味。这酸味!那张榻,睡八个人都没问题。萧景姒哭笑不得,说:“挤不下的话,楚彧,你今晚睡隔壁。”楚彧:“……”不好,他这是失宠了吗?阿娆不宠爱他了吗?楚彧犹豫纠结了好久好久,眉头都拧了川字,挣扎了好一番,最后说:“那一起睡。”萧景姒失笑:“好。”就这样,一家人,‘和和美美’地睡一张榻。梨花在娘亲身边,乖乖巧巧的,不像在外人面前,十分体贴的样子,说:“父亲,你睡外侧,我和妹妹不能睡外侧,会滚下去。”“睡!睡!”桃花学舌,很是欢快。萧景姒觉得宝宝说得对。梨花又说:“妹妹还喜欢睡里侧。”“睡!睡!”萧景姒看到梨花小小的样子,一本正经像个大人,心都萌化了,什么都听他的,都没有给楚彧反驳的机会:“楚彧,你睡外侧。”然后,萧景姒就把桃花抱的里侧,梨花乖乖跟在娘亲旁边。楚彧:“……”所以,最后的结果是,楚彧睡在外侧,萧景姒夹在桃花梨花之间,桃花睡在最里面,梨花给了父亲大人一个后脑勺。楚彧生出前所未有的危机感。于是乎,他一个晚上没抱到他家阿娆,根本睡不着,生了一晚上的闷气,早上上朝的时候,别提脸多黑,气场也不敛着,一副‘本帝君不高兴本帝君想杀人’的样子,吓坏了一干文武百官。时隔一年帝君亲政,一上来,就杀鸡儆猴,整治国风,摘了几个乌纱帽,治了几个贪官,砍了几个脑袋,铁血政治,真不是闹着玩的,难怪三国合并之后,大楚和平都要长毛了。连着几日,萧景姒一门心思扑在孩子身上,桃花梨花与她越来越亲,越来越黏她,而萧景姒对宝宝心存愧疚,这些天,所有时间都用来陪桃花和梨花,睡觉也不离开一步,对两个孩子有求必应,根本无暇顾及楚彧,桃花还好,楚彧喜欢女儿,便也惯着,于是,便把所有冷眼都给了梨花,楚彧觉得他家小猫崽子不得了,在外人面前一副居高临下目下无尘的样子,在阿娆和桃花面前就乖巧听话了,不仅把桃花哄得欢欢喜喜,还把阿娆缠得严严实实的,简直让楚彧恨不得分分钟扔回北赢去。这只猫妖,楚彧敢笃定,才不是小白兔!可是,阿娆居然帮着楚猫妖!理由是,梨花很会哄妹妹。楚彧窝火得不行,一口气看完了十几本育儿孤本。不过,好在让楚彧欣慰的是,桃花和他很亲,特别喜欢他……喂的糖,他越来喜欢他宝贝女儿了,和他家阿娆很像,漂亮得不得了,果然是他贴心的小棉袄。谁说他宝贝女儿胖来着,瞎了眼!他女儿那是白胖!能一样吗!就是瘦得不明显!这几日,一家四口,也相安无事,日子过得舒坦。五月初四,秦宝一周岁,洪宝德张罗着给他办周岁宴,地方选在了宫里的星月殿,洪宝德说,花开正盛,最是好风光。周岁宴……嗯,很热闹,一大群人都去了。五月初五,怡亲王妃沈银桑差人去钦南王府送了一幅画,绘的便是昨日星月殿的周岁宴实景,半扇墙那么大的画,是水墨画,轻描淡写的黑白配色。命名《春朝花夕》,落笔,沈银桑。凤朝九题了词:春日迟迟,卉木萋萋,花开无时,人生尽欢,新燕眷朝归,旧人笑几许。萧景姒让人将画铺开,站在那里,静静看着。楚彧进来,挥退了下人,这会儿桃花梨花在午睡,屋里很静,他从后面环住萧景姒:“看什么呢?”“银桑送来的画,画的是昨天的周岁宴。”“嗯。”楚彧将下巴搁在她肩上,陪她看画。杏花纷飞,画上的人儿栩栩如生,笔触轻描淡写,跃然纸上,一幕幕都是昨日的光景。画的最中央,是昨日的小主人公,秦宝,一张大大的圆桌,摆着琳琅满目的各种物品,秦宝趴在桌子上,眼珠子四处瞧。一旁,是他的母亲,静止的画,像活了一般,将昨日种种上演。“宝宝!”洪宝德的笑声很欢快,她喊:“宝宝。”秦宝看向母亲。洪宝德站在圆桌的一头,对他招手:“大宝,这里!”“拿剑啊,剑!”她循循善诱:“秦大宝,拿剑拿剑,长大了当将军。”秦宝一动不动,眼珠子四处溜。这时,一旁的温思染将女儿温冉冉也放上圆桌,温声细语地哄:“冉冉,乖,去拿金算盘。”温思染旁边的凤昭芷虚晃一脚过去:“滚!温思染你个铜臭商人,别教坏我女儿。”她也站到洪宝德的位置,指了指桌上那把古剑,“冉冉,去抢,抢秦宝的剑,抢到了剑和人都是你的。”温思染脸黑了,生怕女儿被别人家的小子染指,赶紧在另一头引诱:“冉冉,这里,这里。”温冉冉和爹爹感情最好,欢快地朝爹爹爬过去。温思染笑地眯了眼,可下一刻——秦宝突然一个猛扑,抱住了温冉冉。小女娃娃吓得哇哇大哭:“哇——哇——哇——”温冉冉哭得那是惊天动地。秦宝咯咯笑着,抓着冉冉的小胳膊就不撒手。这抓周宴啊!洪宝德仰天大笑三声:“哈哈哈,我儿子抓了媳妇儿!果然是定了娃娃亲的!一抓一个准!”她竖起大拇指,对自家宝贝儿子说,“秦大宝,干得漂亮!”秦大宝笑不露齿。温思染跳脚了,立马去扯开抱着他家宝贝女儿的兔崽子,恶声恶气地说:“小兔崽子,你还不放开!”什么娃娃亲,他不承认!死都不想承认!秦宝不放开,对着温冉冉的小脸就咬了一口。冉冉哭得更厉害了……温思染气不打一处来,拿眼瞪秦臻:“秦臻,管管你儿子!”秦臻处之泰然,面不改色地说了句:“儿孙自有儿孙福。”温思染:“……”这老派!画面便定格在了这一幕,画中,温思染暴跳如雷,凤昭芷忍俊不禁,洪宝德得意洋洋,秦臻浅笑着,小男孩儿抱着女孩儿,她脸上,有一个浅浅的牙印。萧景姒不禁笑了一声,目光落在了那画中最远处的木屋下,画的是凌织与小灰,赏心悦目的两个人,一前一后。周岁宴的酒席,是凌织亲自下厨的,她抱着一筐菜,身后,小灰也抱着一筐菜,亦步亦趋。凌织回头看他:“云离会帮我洗菜,你去外面瞧瞧热闹。”小灰话不多,切中意思:“不瞧。”他说,“我帮你。”她摇摇头,不好意思:“我没关系的。”平时在茶肆,小灰便在店里帮衬,不好到了星月殿还麻烦他。小灰却说:“我想和你待在一起。”她笑:“好。”“凌织。”小灰突然喊了一声。他很少这么喊她的名字。凌织回头:“嗯?”小灰说:“给我做一条清蒸鱼,我想吃清蒸的。”凌织浅浅笑:“好。”她抱着菜,走在前头,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小灰大哥,你上月的工钱,待回了茶肆我再给你。”小灰皱了皱眉:“不用给。”凌织立马回绝:“那怎么行?”小灰脱口而出,说得理所当然:“以后我赚的钱都给你。”“……”她愣住,耳根子染红了。水墨画里,画得便是这时的一幕,女子红着脸浅笑,男子抱着一筐菜,凝眸瞧着她,眼里有她的影子。楚彧说了一声:“他们还挺相配。”“嗯。”萧景姒笑,拉着楚彧的手,走到水墨画的右半祯,右上方的位置,画的是镜湖和鱼干,一架小秋千,四五岁大小的男孩子坐在秋千上,身后的他轻轻地摇。鱼干想要跳下秋千,镜湖去抱他,鱼干摇头,自己爬下去,说:“乔乔爹爹,娘亲说你生病了,不能让你抱我。”才过了一年,鱼干长了个头,已经快长到镜湖的腰了。镜湖从袖子里摸出一根鱼干,问他:“鱼干,吃鱼干吗?”小孩儿摇头,小模样很是认真:“我不吃,乔乔爹爹你多吃点,那样才能快快好。”镜湖摸摸他的头。鱼干被教得很好,十分懂事,小孩子记事早,最喜欢的就是乔乔爹爹。他从袖子里摸了老半天,摸出来一颗糖,放在镜湖手里:“乔乔爹爹,这个给你吃。”又从袖兜里掏啊掏,掏出来一块油纸包着的糕点,“还有这个。”“哦,这里还有。”鞋子里也翻出一颗糖,一股脑都给了镜湖,小小的孩子,认认真真的模样:“都给你吃,娘亲说,生病了要吃东西补身体的,我把昨天,前天,大前天的都攒下来给你吃。”镜湖蹲下,看着掌心的东西,心口有些酸胀,一双小小的手,落在了他头上,轻轻地拍,软软糯糯的声音:“乔乔爹爹,以后别生病了,鱼干每次生病的时候都好难受,不想乔乔爹爹也这么难受。”“鱼干真乖。”镜湖笑了笑,“爹爹以后不生病了。”他不常笑,在鱼干面前,却笑得像个一般大的孩子。鱼干也跟着乐呵呵的,又爬到秋千上去荡,突然有点惆怅,他说:“乔乔爹爹,府里的姐姐说,爹爹和娘亲要再生一个宝宝了,然后便不会要鱼干,要是爹爹和娘亲有了宝宝不要鱼干的时候,乔乔爹爹你带我走好不好?”天真烂漫的话,童言无忌,不知何为愁。镜湖摇着秋千,问他:“带你去哪?”鱼干不知哪里学来的豪气云干,说:“去浪迹天涯呀,我和乔乔爹爹两个人,去闯天涯。”才四五岁的孩子,哪里知道什么是天涯。镜湖刮了刮鱼干的小脸:“傻。”他走到他面前,蹲下,仰着头看秋千上的孩子,“父亲娘亲不会不要鱼干,即便有了别的宝宝,也不会。”他小心地问:“真的吗?”这么好的孩子,谁会舍得不要呢。镜湖笑:“我从不骗人。”黑白水彩,这一幕画了大人小孩,小孩儿笑得天真烂漫,不爱笑的大人也笑得无忧无虑,秋千的影子落下,还有一大一小两个人影。不得不说,沈银桑抓得很好,一幅画,寥寥几笔,能触动人心,让人心软。右边的最下方,是星月殿的侧门,入画了四个男男女女,他们身后,便是一树杏花。画中,男子皱眉,很是恼怒。正是凤玉卿。他两个月前便回了大楚,本是来看母亲,顺道来了秦臻儿子的周岁宴,还带来了个麻烦——晚月那只猫妖!他看着步步朝他逼近的女子,好性子也被惹毛了:“你做什么!”晚月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笑得眼睛弯弯:“强吻你啊。”就在方才,众目睽睽之下,这个女人,强吻了他!毫无预兆就扑上来了,凤玉卿简直退无可退!他咬牙切齿:“不知羞耻。”晚月被他恼羞成怒的样子逗笑了:“凤玉卿,你娘都认我当儿媳妇了,还让我们早点把事办了,让她抱孙子,你就孝顺一回,从了我吧。”谢氏也年纪大了,以为晚月是良家女子呢。说着,她就往凤玉卿那里扑,也不知道是来真的还是闹着玩,来势汹汹的样子。凤玉卿一边闪躲一边怒视女子:“别逼我动手。”晚月耸耸肩,笑得一脸流气:“打是亲骂是爱,情趣嘛,我懂。”“……”凤玉卿被堵了许久,才憋出来一句,“流氓!”晚月那个流氓,立马身体力行,证明什么是流氓,你追我躲,她撅着嘴,就要亲上去。她不会玩真的吧!这个家伙,向来没什么不敢做的,一旁的菁华赶紧捂住凤观澜的眼睛:“晚月!你够了!”他提醒,“我家澜儿还在,收敛点。”凤观澜拨开菁华的手,眨巴眨巴眼,好奇地瞧着。晚月整了整衣衫,笑得风姿绰约:“瞧瞧,小姑娘都脸红了。”她对菁华抛了个‘你懂你懂’的小眼神,不怀好意地说,“你家小姑娘长大了。”然后,又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了,“嗯,菁华,你可以开荤了。”菁华跳脚:“晚月!”小姑娘也不知道听懂了几分,挣开菁华的手就跑了。晚月笑得前仰后翻:“哈哈哈,小娇娘跑了,还不快去追。”菁华冷冷睃了她一眼,暗骂了句流氓,就去追凤观澜了,他家姑娘,最近像长大了,懂了很多,以后得让她离晚月远点,免得被教坏。凤玉卿忍俊不禁,对晚月扯扯嘴,骂了句:“老不羞。”老?嫌她老?晚月拿了手绢,捏在手里,矫揉造作地一甩:“奴家才没有~”“……”身银桑的画,便取了这一幕的景,人与花都入了画,画中,凤玉卿哭笑不得,晚月笑弯了眼眸,不远处,男子追着娇羞的姑娘,他们身后,细细碎碎的花瓣安静地落着。一旁,菁云在饮酒,一个人坐在树下,手执酒杯,仰头,酒洒满地,他笑得凄凉。萧景姒看到入画的菁云,微微蹙眉。她啊,也想到紫湘了。楚彧牵着她的手,绕开那边水墨画境,带她去看左边那半祯光景。画的左边,是星月殿正殿的门口,刚从外面进来的凤容璃刚好入了画,行色匆匆的样子,他对面,只画了一个背影。是古昔的背影。昨日周岁宴,开始后的一个时辰,古昔才到场,还穿着一身粗布的衣服,风尘仆仆,满身黄沙,一张平日里英俊潇洒的俊脸,黝黑黝黑的。他一进来便大吼一句:“古昔!”几双眼睛都看向这人不人鬼不鬼的家伙,包括古昔的目光,诧异又不解。凤容璃火气那叫一个大,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大发雷霆:“你给老子过来!”为免引起骚乱,古昔走过去,说了句:“别闹。”凤容璃不可思议:“我闹?”他火冒三丈不止,死死盯着古昔,那眼神恨不得在他身上剜两个洞来,“老子千里迢迢跑去陪你吃仓平的沙子,还劈了半年的柴,你居然把我撂下就走了,你说,那个女人是谁?”古昔有些跟不上他的思维,以及他暴躁的脾性,尽量心平气和:“什么女人?”“还跟我装蒜,我居然不知道,你竟背着我藏女人,快说,那个勾引你的小妖精是谁?”他发誓,一定要把那个小妖精打得满地找牙,居然勾引他的人!气死小爷了!古昔还是没听明白他前言不搭后语的话:“把话说清楚。”凤容璃哼了他一声,满肚子的怒火、妒火烧得很旺:“仓平你营帐里那个哥们说了,就是一个女人把你带走的,说,是哪个小妖精去把你带回来了,当初我怎么劝你你都不回来,怎么那个小妖精说的话你就听了?”开口闭口就是小妖精,活脱脱就像逮到丈夫出墙的小媳妇。古昔这下听得七七八八了:“你没有回王府?”他恶声恶气:“老子马不停蹄地来捉奸了,一路上连口水都没喝。”一进城就听说星月殿里办喜事,那是萧景姒的地盘,估摸着古昔肯定会去,就火急火燎地跑来了,别说回王府,他从仓平回来,一路上觉都没睡,这小子倒好,和小妖精在这吃香的喝辣的——古昔打断某人的臆测:“你口中那个小妖精,是我家主子。”“……”凤容璃懵住了,肚子里那些一百零八种弄死小妖精的法子顿时胎死腹中,他傻在了当场。“我有点晕,容我捋捋。”眸子一转,环顾了一圈,然后凤容璃盯住萧景姒。谁能告诉他,为什么一年前死了的人,会在这里?谁能告诉他,萧景姒就是那个小妖精!凤容璃只觉得脑仁疼,觉得恍惚,风都在云里雾里吹,他在云里雾里饶不出来。古昔走过去:“我给你留了信,你没看到?”凤容璃一脸懵逼:“什么信。”“我离开仓平之前,给小柳留了书信,他没转交给你?”小柳就是那天晚上睡在古昔营帐里的哥们儿。凤容璃嘴角一抽:“那个杀千刀的!”小柳哥们儿在仓平打了几个喷嚏,摸摸头,最近了怎么了,头昏昏的,老是不记事。古昔瞧了瞧凤容璃,还是一身仓平伙房的衣服,已经脏的看不出原来的颜色。“跟我来。”凤容璃愣愣的,方才到现在信息量太大,他反应迟钝:“做什么?”“我留了衣服在星月殿,你去换下你这身衣服。”“哦。”画笔刚好落在了这一幕,门口的两个男子,一前一后,前面的人走路有一些跛,两人皆嘴角含了笑。门口往前十来米,摆了一张案台,笔墨纸砚,女子正低眉作画,白衣被风吹起,落在画纸上,水墨里一点白色。画中,作画之人是沈银桑。凤朝九走到她身后,瞧了瞧她的画:“银桑,你都坐了一个时辰了。”她抬眸,笑了笑,蘸了墨,落笔描摹,说:“就快画完了。”凤朝九坐到她身边去,瞧着认真作画的女子,眼眸温柔:“你怀了宝宝,不能太劳累。”“不累。”她说,“九哥,我还没画你呢。”那副画,只缺了他们二人。凤朝九将脸凑近些,笑道:“需要对着我作画?”沈银桑摇头,微微红了脸:“不用,你的样子我画过很多次。”画笔定格了这一幕。画中画,沈银桑的画里,她正在作画,淡淡几笔,没有过多的描绘,女子在作画,男子在研磨,时光静好。一整幅画看下来,好似重现了昨日盛宴,一幕一幕,清晰而温暖,惊艳了春光。萧景姒回眸,笑着看楚彧:“我在哪?为何没有我?”这幅画里,连摘菜的云离都入画,但是没有她,也没有梨花和桃花,她不知道银桑是何时开始作画取景,不知那时,她又在何处。这样一副巨作,若是没有她,终归是遗憾的。楚彧牵着她,走到画的最中间,指了一处:“你在这里。”萧景姒顺着楚彧的手,将目光落在画上,他所指之处,绘的是楚彧,一身白衣,依在树下,满身风华,还有满地杏花。楚彧在浅浅地笑,温柔了轮廓。只是,她仍然没有看到她自己,不解地回头看楚彧,他亲了亲她的脸:“阿娆,我那时正在看你。”他握着她的手,指尖落在画中那双绝美的眸子上。楚彧说:“眼睛里,是你的影子。”她笑,俯身近看,果然,楚彧眸中,有一抹影子,淡淡勾勒了几笔。原来,她也在画里啊。萧景姒回头,抱住楚彧的脖子,笑着说:“银桑真不愧是大凉第一才女,画工很好。”“嗯。”楚彧深深地凝着她,说,“只是,比不上我的阿娆,你是世间最最好的阿娆。”世间女子千千万,他心头只放这一个,然后,再绝卓的女子,也都成了陪衬,眼睛再也瞧不了她人。她笑,踮起脚,亲吻他的唇角。此时此刻,楚彧眸眼里,如那画中一般,满满都是她的模样。哦,她记起来了,银桑作画的时候,她抱着桃花,站在远处的树下,教梨花念诗:“春日迟迟,卉木萋萋,花开无时,人生尽欢,新燕眷朝归,旧人笑几许。”梨花用清脆的童音跟着念:“春日迟迟,卉木萋萋,花开无时,人生尽欢,新燕眷朝归,旧人笑几许。”楚彧站在杏花树下,看着妻儿轻笑。“春日迟迟,卉木萋萋,花开无时,人生尽欢,新燕眷朝归,旧人笑几许。”好一副春朝花夕图呢。好一场春宴,还有没有入画的人,在殿外,看着满屋欢笑,背过身去,略微凄凉。“伯爷,您不进去吗?”“不用了。”魏峥回头看了一眼,笑道,“帮我把贺礼送进去。”明理接过贺礼,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伯爷,您这是去哪?”他说:“回靖西,看大漠风光。”眼角带着笑,眼里却没有笑,凉凉萋萋。明理不太明白,既然都从靖西赶来了,为何避而不见呢,他问:“您真的不见见相爷再走?”魏峥摇摇头:“我想看到的,都已经见到了。”那伯爷想看什么呢?明理回头,看着星月殿里满屋的人,欢声笑语,气氛甚好,他看不明白,伯爷从靖西千里迢迢赶来,是为了什么。忠平伯魏峥说:“她笑得很好看。”她?洪相爷啊。明理好像明白一点了。五月初八那日,萧景姒听闻沈银桑有孕,便去了一趟怡亲王府,送了贺礼,回王府的路上,楚彧陪她步行回钦南王府。她与楚彧都不住宫中,楚牧年纪大了,住在府里也好,只是楚彧亲政,要处理国事,会两头跑,萧景姒想看帮衬他,他却舍不得她操劳。这时,远处巷子里,女人在乞讨,声音传出来。“公子,您行行好,给点吧。”那女子蓬头垢面,跪在地上,似乎站不起来,弓着身,头发挡住了脸,看不清模样,只是手上露出来的皮肤,布满了疤痕。她身上脏,被扯住衣角的男人露出嫌恶的表情,抬脚就踢向女人。“滚开!”“臭瞎子,脏了老子的鞋了。”女人却不松手,抓着男人的衣角,不停地讨求,推推搡搡间,露出了被头发挡住的脸,满脸狰狞的疤痕,双目失明,模样极其可怖。男人显然被吓了一跳,大力踢开女子,像沾染到了什么毒物一般,捂住口鼻。“滚开滚开!晦气东西。”“就你这丑八怪残废,做乞丐都不配。”“你怎么不去死!”男人骂了一顿,还不解气,一脚踢在女子胸口,她被踢得往后倒,咳了几声,摸着地前行,她看不到,手突然摸到了一双鞋。是女子的绣鞋,镶嵌了珍珠。是个富贵之人呢。女人缩回手,似乎怕脏了对方的鞋,说:“姑娘,能不能给我一点吃的,我已经三天没有吃东西了。”那绣花鞋的主人没有作声。女人趴在地上,苦苦央求:“姑娘,您行行好,给口饭吃,求您了。”女子突然开口,喊道:“扶辰。”乞讨的女人猛地抬头,露出一张疤痕交错的脸,惊慌失措地往后退。“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什么扶辰。”“我只是个乞丐。”说完,她转身,拼命地往前爬,满身脏污,骨瘦嶙峋的女人,身子在剧烈地颤抖,她却没有停下来,像有什么洪水猛兽在追赶一般,拼尽了力逃跑。当年名动凉都的文国公府女子,折了一身傲骨,落得这般田地。楚彧牵着她的手:“阿娆,回去吧,外面风大。”萧景姒转身:“先陪我去一趟文国公府吧。”“做什么?”“让萧奉尧积点德。”楚彧失笑:“你啊,就是心太软。”萧景姒道:“还好,我不像萧凤尧。”那个男人,是有多无情,放任自己的亲生女儿,在外乞讨。还好,她是卫平侯府萧景姒,不是文国公府萧景姒。一个月后,菁华迎娶凤观澜为妻,办了两次婚宴,钦南王府一次,北赢一次。六个月后,沈银桑诞下一个女儿,凤朝九给女儿取名凤莞。十个月后,折耳兔族又添了一只灰兔子,沂水妖主为长孙取名为花满,楼满花香凭谁嗅的那个花满。有人问,为何给孙子取了这么个女气的名字,沂水妖主坦坦荡荡地说,这是文雅。她夫人笑着拆穿:他呀,就会这一句诗,还是一百年前和儿子一起逛青楼时学的。菁云:窘!沂水妖主:很窘!菁华与凤观澜两夫妻没意见,觉得花满也不错,总比尊上家的楚猫妖要好。北赢三年为春,三年为冬。转眼,春日将逝。菁华儿子出生宴之后,萧景姒便在北赢暂住了一段时间,平日里,她与楚彧在人族为多,楚彧两边政事都要顾着,却不让她插手,她也落得清闲,带带桃花与梨花,梨花有专门教文武的老师,时常被他父亲送去北赢或者人族,在萧景姒身边的日子不算多,不过两岁大的孩子,便要帮着父亲处理政务,倒是桃花,因为身子骨不好,楚彧将她养在身边,十分溺宠。这个问题,萧景姒说了许多次,楚彧每每多以男孩子不能娇惯为由,然后照样把梨花送出去历练。梨花很懂事,从来不喊累,小小的孩子,信誓旦旦地对娘亲说:妹妹身体不好,将来要保护妹妹,不能太弱了。这个时候,父子俩倒是出奇地通气。这日,梨花桃花都不在大阳宫,萧景姒便闲来无事了,帮着楚彧看折子,也看看医书,她近来喜欢上了医术。坐在她对面的楚彧显然心不在焉。“阿娆。”这是第三声了,萧景姒应了他,但是没看他,楚彧便一直叫她。“阿娆。”萧景姒哭笑不得,放下手里的书,从对面的案桌坐到楚彧身边:“怎么了?”楚彧说:“梨花去学剑了,桃花被晚月带出去。”所以?楚彧满脸期待地说:“阿娆,我们去滚草坪吧。”“……”萧景姒着实愣了一愣。楚彧抱着她软磨硬泡:“春天快过完了,我们还没有滚过北赢的草坪。”她自然知道他口中的滚草坪是何意,红了脸,没说话。楚彧用脸蹭了蹭萧景姒的脸,有点委屈地说:“别人都滚过了。”他说,一脸期望地看他家阿娆,“我也想滚。”楚彧对此似乎很执着,提了不止一次。北赢很多妖似乎都对此很执着,妖族风气不比人族,大家都是兽,春天一到,天一黑,草坪上一对对……萧景姒远远见到过一次。她摇头,很严肃地跟楚彧说:“楚彧,不要跟风。”楚彧凑过去,亲了亲她,软软地说:“阿娆,我想要。”她不说话,他便继续亲她,用凉凉唇,在她脖子上蹭来蹭去,萧景姒被他闹得很痒。“阿娆~”又是这般,北赢白灵猫族的小猫音,能要了命的那种引诱与蛊惑。他咬了咬她的耳朵:“嗯?”一个字,尾音稍稍提起,低低沉沉的嗓音,带了几分鼻音,怎地魅惑人。论撒娇功夫,桃花都比不过他父亲,猫儿似的,挠人心痒。萧景姒最是受不住他这般刻意撩拨,小声问了句:“会不会有人?”楚彧笑了:“不会的,我把那一片草坪全部包揽下来,我们想怎么滚就怎么滚。”“……”萧景姒无言以对。楚彧抱住她的腰,亲了亲她的眼睛:“阿娆,乖,闭上眼睛。”她听话。耳边风声拂过,再睁开眼,便在草坪上了。“这里风景好不好?”楚彧一副求夸奖的表情,“我特地选的,特别适合滚草坪。”“……”一望无际的绿洲,风景是好,然而,他们又不是来赏景。萧景姒想,许是双修起了作用,楚彧的瞬移妖法现在很好。“清场。”楚彧对远处的成明说了一句,然后捻了个结界,迫不及待地抱着萧景姒躺下,“阿娆,要不要双修?”“嗯。”他又问:“可不可以久一点?”萧景姒笑:“可以。”“阿娆乖,给我解衣服。”他握着她的手,放在了腰上……春天呐,那个明媚,那个荡呀荡呀荡,风吹草坪,滚滚绿色,风光极好。千米之外,成明面无表情,很淡定地在清场。“你们几个,还有你们,”成明对着几个正兴奋跑来滚草坪的男妖女妖说,“都去别处滚,这片草坪,尊上包了。”众位滚草坪的同僚:“……”尊上就是尊上啊,滚个草坪,居然要那么大那么大的地方,要是都滚个遍……不敢想不敢想!众妖作鸟兽散,刚走几步远,就听见身后阵阵猫叫声。“喵~”“喵~”“喵~”这叫声,听着……好沸腾!果然,白灵猫族是北赢最会叫的!啧啧啧,尊上威武!春天那个荡啊,继续荡,荡啊荡……“喵~”“喵~”“喵~”一阵一阵,荡!真真荡漾!九年后,楚彧妖王退位,太子继任,一统人族与北赢,年仅十岁。之后,北赢便极少有人再见到楚彧妖王与萧后,有坊间传闻说,人族有一对游医夫妻,模样惊为天人,像极了名动北赢的帝后。------题外话------推荐我的新书《暗黑系暖婚》,若是搜不到,就在作者其他作品里找。QQ阅读暂时还没有。新文治愈暖宠风,1v1双处,摇滚巨星和天才医生的互宠日常,讲述一只变态黑化美人医生是如何‘温润如玉’地将神坛巨星拉到地狱一起……滚浴缸的荡漾故事。正文终于写完了,说不出来的感觉,舍不得,心里空落落的。不说再见,番外再聚,凤青和桃花的故事~最后,结局了,求一波鲜花,让我在鲜花榜多坐两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