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章善坊的居民便发现宇文府挂出了白幡,这是有人死了,坊中人议论纷纷,有人夜里看见公主和驸马的车驾过来,大家便猜到了,极可能是宇文述去世了。很快,宇文述去世的消息传遍了洛阳城,宇文述靠整人起家,无数人家在他手中家破人亡,使他在朝野结下仇人无数,没有几个人对他的死抱有同情,大多数人听闻他的死讯不由欢欣鼓舞,很多坊内甚至传来敲锣打鼓之声。但宇文述的死因却众说纷纭,有人说他几年前就不行了,一直拖到现在才死也很正常,也有知情人说是因为他儿子宇文智及出事,宇文述被活活气死。宇文府中哭声一片,宇文化及披麻戴孝,站在灵堂前接受一些故交旧吏前来吊孝。这时,中书舍人元敏匆匆走来,他向宇文化及行一礼,进灵棚内上香拜祭,片刻他出来低声对宇文化及道:“宇文兄借一步说话。”两人走到一边,元敏问道:“智及情况如何?”宇文化及叹口气,“性命是保住了,但没有了腿,下半生就站不起了,却不知是谁下的毒手!”说到最后,宇文化及忍不住咬牙切齿。“他本人不知道吗?”“他喝得烂醉如泥,只说记得在一片树林内,是谁抓了他,谁下的手,他一概不知,但他说有可能是——”“有可能是张铉对吧!”元敏冷冷接口道。宇文化及一惊,“贤弟怎么知道?”“他昨天晚上告诉我,他中午和张铉的手下发生冲突,他把杨善会的四肢打断了,所以他断一双腿,不就是以牙还牙吗?”“这个该死的混蛋!”宇文化及恨得眼睛都红了,“我父亲就是死在他手上,我要禀报圣上,让圣上来严惩他!”元敏摇了摇头,“如果没有证据,我劝兄长不要轻举妄动。”就在这时,有家人跑来禀报,“公子,燕王殿下来了。”宇文化及和元敏都吓了一跳,这是燕王替天子前来吊孝了,宇文化及顾不上元敏,连忙向灵棚走去,只见燕王杨倓穿着一身素白,在十几名侍卫簇拥下面无表情走来。宇文化及慌忙跪下行礼,“微臣参见殿下!”杨倓尽管深恨宇文述误国,但皇祖父令他前来吊孝,他不敢不来,他忍住心中的烦厌,伸手虚托一下,“人死不能复生,请宇文公子节哀顺变,天子本应亲来吊孝,怎奈身体尚未康复,只好让本王代表前来。”宇文化及垂泪道:“多谢圣上厚爱,谢殿下关怀!”杨倓不再多说,走进灵棚上香拜祭,这时元敏给宇文化及使了个眼色,宇文化及会意,待杨倓出来,他又跪下泣道:“我父亲是因为兄弟智及受伤而伤心过度去世,智及无辜身受重伤,恳求殿下为微臣做主!”“你兄弟是何人所伤?”杨倓心中已经有点不耐烦,但依然忍住气问道。“启禀殿下,我兄弟是被张铉下手重伤,在蚕室受刑并失去双腿,残忍万分!”杨倓眉头一皱,怎么会是张铉,他摇摇头道:“公子弄错了吧!张铉昨天才从马邑郡回来,无缘无故,他怎么可能伤害你兄弟?”“殿下有所不知,是因为智及昨天中午和他手下发生一点误会,他便怀恨在心,昨晚残忍报复智及。”杨倓沉吟一下,“你有什么证据吗?”“这个.。。因为张铉太狡猾,没有留下任何证据,但我知道就是他所为!”杨倓脸一沉,“张将军是朝廷重臣,是这次救驾的第一功臣,本王知道他功绩会让很多人嫉妒,但如果没有证据,最好不要胡乱栽赃,若不是看在令尊去世的份上,本王绝不会轻饶居心叵测之人!”杨倓忍无可忍,转身便快步离去,宇文化及脸上一阵白一阵红,他知道杨倓一向偏袒张铉,令他心中恨得要吐血,却没有一点办法。这时,元敏走上前语重心长道:“没有证据,公子就不要指望别人来替你做主,要想报这个仇,公子只能靠自己,等有一天,公子掌天下之权,还怕杀不了张铉吗?”元敏十分直白的挑拨并没有让宇文化及反感,相反,元敏的话说到了他的心坎之上,他慢慢捏紧了拳头,这是父亲的遗志,他一定要等待这一天到来。...。张铉连夜便率军启程离开了京城,他尚不知宇文述的死讯,更想不到自己对宇文智及的报复竟然气死了宇文述,如果知道,他一定会摆酒痛饮一番,庆贺大仇人之死。天还没有亮,军队来到了龙潭,这是伊水所形成的一片深潭,停泊着杨广的数千艘大船,有专门的官员负责看管,张铉着实佩服虞世基的权力和效率,就在昨天下午,他就拿到了工部船舶司批复和少府监的调船令,准他从杂船中挑选十艘大船南下。所谓杂船就是除了龙舟正队以外的船只,主要是运送物资或者粮草的辅助船只,天子龙舟队中,至少有一半都属于杂船,载重皆在千石以上。龙舟由少府监左尚署管辖,不光是龙舟,天子车辇等等水陆行走工具都是他们的职权范围,负责看管龙舟的官员是左尚丞,只是一名八品小官,名叫何正瑀,除了官衙外,还有一千士兵负责看守龙舟安全。当张铉将虞世基亲手签署的调船令交给这位左尚丞,何正瑀满脸巴结,躬身对张铉陪笑道:“将军尽管挑船,两千艘杂船随便将军挑选。”张铉笑道:“我想要几艘大船,我听说两艘横洋舟也在这里,何署丞知道吗?”横洋舟是军队的称呼,何正瑀只是一个八品小文官,从未听说,他翻了半天登记簿,却找不到所谓的横洋舟,这时,旁边一名精明的老吏低声提醒道:“恐怕张将军说得是那两艘运草料的大船。”何正瑀顿时醒悟,笑道:“莫非将军是指那两艘最大的草料船?”张铉微微一笑,“我看看便知道了。”何正瑀连忙安排小船陪同张铉进了龙潭,龙潭内密密麻麻停满了各种各样的船只,遮天蔽日,延绵数十里,从岸上根本找不到他想要的船只,一直走了七八里,何正瑀一指前方两艘停泊在河中央的大船,“这就是了!”尽管这两艘船有点破旧了,但张铉还是一眼认出了它们,正是他想找的两艘横洋舟,船体异常庞大,落魄地和数百艘运草料粮食的船只混迹在一起,让张铉心中暗暗叹息,国之重器竟然被冷落到这种地步,也从一个侧面证明了大隋王朝的没落。旁边陪同他们看船的老吏却是懂行之人,他也叹息一声道:“当年大隋全盛之时,我们在洛阳和江宁各造了十艘这样的远洋大舟,现在只剩下两艘,已经没有人把它们放在心上了。”张铉看了他一眼,笑问道:“这位大哥怎么称呼?”“不敢,小人叫王衡,原是洛阳造船场的副管事。”张铉心中一动,他感觉这个身材瘦小的老吏在暗示自己,他既然是洛阳造船场副管事,那他一定很了解这两艘横洋舟。张铉便对何正瑀笑道:“何署丞,我对船只不太了解,正好缺一个懂船之人,不如把你的这位手下也一并借给我吧!”“这个..”何正瑀回头看了一眼王衡,王衡连忙道:“卑职愿意跟随张将军南下。”何正瑀不敢拒绝张铉,只得答应了,“好吧!我没有意见。”众人上了岸,何正瑀去安排船只,张铉这才对王衡笑道:“我没猜错的话,这两艘横洋舟就是王管事亲自监造,对吧!”王衡躬身行一礼,眼睛有点湿润了,声音哽咽道:“天下只有将军懂得它的重要,我王衡怎能不跟随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