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矩和温彦博将太子李建成迎进内堂,双方分宾主落座,李建成诚恳地对裴矩道:“我父皇一直感念裴公当年对他的关照,特让我来拜见裴公,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助裴公的地方。”李建成穿着常服,是以私人的身份前来拜访,所以和裴矩谈论之事当然只能是私事,裴矩笑了笑,“感谢你父皇的关心,如果有需要,我一定会请他帮忙。”“有什么难处裴公尽管提出来,只要我们能办到,一定不会推迟。”李建成又笑着问温彦博道:“温侍郎有没有去看望兄长?”温彦博欠身道:“刚从兄长家里回来。”李建成点点头,“我们两国彼此渊源太深,总会有家人分别在两国为官,我父皇就一直认为,公事归公事,亲情归亲情,只要私不废公,那么就没有什么问题,也相信绝大部分官员能够做到公私分明。”“两国都是圣明君主,是我们这些臣子之幸也!”这时,李建成沉吟一下又问道:“听说贵国在大规模撤离马邑郡、娄烦郡和雁门郡之民,是不是因为突厥的缘故?”裴矩和温彦博对望一眼,看来对方已经很清楚他们前来谈判的原因了,裴矩点点头,“我们已经从义成公主那里得到了确切消息,突厥将在明年春天大举进攻并州,齐王殿下希望我们两国能够携手共抗异族入侵,使并州人民免遭生灵涂炭。”旁边温彦博暗暗赞叹,姜不愧是老的辣,裴矩首先用大义框住了对方,‘携手共抗异族’,大义之下,让对方怎么回答呢?李建成的表情略略有点尴尬,但很快便平静下来,淡淡道:“抗击异族入侵是每一个中原王朝义不容辞的责任,唐朝也不例外,我们会坚决抵抗突厥对并州的入侵,但与贵国携手共战之前,我觉得还需要将双方一些矛盾消除,将一些不愉快的芥蒂解开,裴公以为呢?”裴矩微微笑道:“这就是我们出使的目的,为两国携手共抗突厥而来。”两人都在含蓄地试探对方,但谁都不肯露一丝口风,李建成想谈上党郡和长平郡之事,但裴矩却不肯接招,只谈大义,李建成无奈,只得沉默了。这时,温彦博在一旁道:“我相信双方只有有诚意谈下去,一定会有收获,但我们担心一些外部势力想破坏这次隋唐两国的谈判,希望贵国能予以重视。”李建成一愣,“温侍郎这话怎么说?”“刚才我们的护卫发现,外面有些来历不明的人在监视贵宾馆,难道是贵国派出的暗中护卫吗?”李建成脸色一变,他们派出的护卫就是军队,再没有别的暗藏之人,难道是有人想刺杀隋使吗?他连忙道:“我们没有派人监视,这次父皇以诚相待,除了军队护卫以外,再也没有安排其他人,这一定是某些居心叵测之人,我要回去禀报父皇,必须加强安全戒备。”温彦博将一张纸条递给李建成,“这是王世充在长安的情报点位置,最近他们增加了二十名武艺高强的武士,很可能就是针对我们而来,我们双方都希望谈判成功,但别人未必想看到,希望殿下尽快采取措施吧!不要让独孤怀恩的不幸再度重演。”李建成心中大怒,王世充竟然是想破坏这次谈判,如果裴矩在长安遇难,隋唐两国必将爆发大战,王世充便可坐享渔翁之利了,好歹毒的手段。不过怒归怒,若没有确凿证据,李建成也不会完全相信温彦博的一面之词,他克制住怒火,接过纸条缓缓道:“请裴公和温侍郎放心,我们绝不会让任何人破坏这次谈判。”......次日一早,李渊在承天门举行隆了重仪式,欢迎北隋使者一行到来,裴矩将北隋摄政王张铉的亲笔信交给了李渊,李渊明确表态,一旦突厥南侵并州,唐军绝不退缩,将竭尽全力保护并州民众的生命财产安全。承天门的见面只是一种礼节性的接见,双方的表态只务虚,不落实,不会涉及到具体的谈判细节。不过虽然只是一种礼节性的接见,但从中还是能看出一些端倪,比如从仪式的隆重程度便可看出唐朝对这次谈判有多少期待,再比如,李渊的表态也从一个侧面证明唐朝对突厥南侵的担忧。突厥如果真的选择了进攻并州,那唐朝也不可能避免一战,一旦隋军撤离马邑郡和娄烦郡,那么太原就是首当其冲。也正是看到了这一点,李渊对隋使的到来表示了热烈欢迎。但李渊更念念不忘的是上党郡和长平郡,他希望能利用这次谈判的契机收回上党郡和长平郡,所以在下午的正式谈判中,陈叔达便正式提出了这个要求。谈判是在中书省议事堂内举行,第一天谈判,双方正使都需要出席,隋方主使为裴矩,副使温彦博,唐方主使为陈叔达,副使李文和,另外,双方各有三名参军和主簿出席。“今天上午,我朝圣上明确表态,愿意和贵国携手共抗突厥南侵,更不会趁人之危进攻北隋,这是我们的诚意,但也希望贵国也能拿出同样的诚意。”裴矩微微笑道:“我们主动来长安协商,难道诚意还不够吗?”陈叔达摇了摇头,“在过去的一年里,我们双方交战多次,将士死伤惨重,已经形成了敌对关系,无论军队还是朝廷还是民间,仇恨都不会轻易消泯,我方认为,合作的前提是消除仇恨,如果仇恨不消,芥蒂不解,双方的合作也就没有了基础,就算签署了协议也会变成废纸,没有任何意义,裴公应该能明白我的意思。”“既然是协商,那么双方就应该坦诚布公,不要彼此猜测,就算协商不成也没有关系,陈相国为何不明着说出来,怎么才能消除唐朝的仇恨?”“裴公说得不错,双方需要坦诚布公,我们认为,双方和解的前提是将上党郡和长平郡交还我们,如果这一点贵方做不到,那么双方签署停战协议就不可能实现。”裴矩却回应得很平淡,“我觉得这是贵方的理解有了误会,突厥南侵并不仅仅是对北隋的威胁,而是对整个中原的威胁,说得不客气一点,如果我们大军撤回河北,守住飞狐道,那么面对突厥大举入侵的便首先是太原,突厥若继续大举南下,则西河郡、临汾郡和龙泉郡都难以避免,甚至整个并州都会面临灭顶之灾,那时就不是我们来长安,而是你们来中都了,我家主公不愿中原遭受屠戮,毅然担起抗击异族入侵的重任,带着满腔诚意来和贵方协商,却面临贵方的讨价还价,岂不让人心寒?”裴矩一番话说得陈叔达哑口无言,旁边李文和却哼了一声,“说的比唱的好听,刘武周在并州肆虐多年,却不见你们出兵剿灭,等我们把刘武周剿灭得差不多了,你们却来摘胜利的果实,最后惹怒了突厥,然后又跑来所谓的和解,不就是怕我们趁机进攻吗?大家心里都明白,你们用不着在这里装圣人,你不想抵抗,那撤军走好了,我们的军队北上抵抗突厥。”温彦博也抓住了对方的口误,针锋相对道:“李尚书此言大谬,什么叫招惹了突厥,马邑郡是不是中原王朝的疆域?定襄郡是不是我们的领土?突厥军队驻扎在马邑郡,难道我们不该把他们赶走?难道我们不该收回属于中原王朝的疆域?原来在李尚书看来,收复被占的疆域就是招惹强敌,难怪这么多年从未见李尚书率军北上过!”李文和大怒,恶狠狠地盯着温彦博,温彦博也毫不示弱,冷冷地看着他,双方剑拔弩张,大堂气氛十分紧张。这时,陈叔达摆摆手道:“看来大家的情绪都不太好,我建议先休会,等大家各自冷静下来,然后再接着谈,裴公以为如何?”裴矩笑着点点头,“陈相国所言极是!”第一天的谈判,双方不欢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