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渐渐炎热起来了。辽东的彻底失去,已令天下哗然。某种意义来说,一旦失去辽东,这就等于使大明彻底失去了一道屏障,何况辽东并非大漠,那里沃土千里,军事意义固然重大,经济作用也是巨大。当初为了巩固辽东,朝廷对辽东无数的军事重镇进行了扩建,动用了无数的人力物力,更是驻扎了无数的军马,可是如今,却是彻底地葬送。甚至有可能在十年二十年之后,那里会出现一个与鞑靼一样可怕的敌人,将大大地加重大明的负担。此前只听到叛乱,可当叛军出现在锦州一线,这才使人如梦方醒,朝廷各部都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争议极大。于是朝廷不得不追加廷议,商讨此事。李东阳近日的心神很是不宁,他此前的全部心思都扑在如何令宗室绝俸这事上,朝廷内部的争斗,却因为这一次外患,被彻底地中断,李东阳毕竟是理智之人,当然明白这叛乱之患更重要一些,此时他不得不放下了针对宗室们的布局,将目光放在了辽东。今日一早,廷议在李东阳的主持下开始。几乎朝中所有的官员都已经到了,几个在京的国公也一并列席,朝鲜驻在京师的国使,也是忧心忡忡地参与了这次的廷议。显然,这对任何人来说,都不是一件好事,先户部的抱怨是最多的,虽然辽东的饷银倒是少了,可是辽东的赋税也没了啊,这倒也罢了,失了辽东这一处重镇,就必须追加钱粮,招募更多的军士,固守于锦州一线,这几年,户部的亏空已经越来越严重,再这样下去,就只能加税了,可要加税,关系到方方面面,谈何容易呢?兵部这儿,也是损失重大,这自不必言;至于其他诸部,也都在不安之中。这样重要的事,朱厚照自然是要参与的,其实之前他就清楚,与其说这一次廷议是想解决辽东问题,不如说是商讨善后罢了。如何加固锦州的防御,对于死在辽东的忠臣烈士如何抚恤,本质上,其实朝廷已经默认了这个事实,暂时无力考虑辽东,因为最新的探报是,鞑靼部的斥候已是越来越频繁,极有可能随时起攻击。显然,相较于辽东叛乱,与鞑靼即将的战争,才是整个大明朝眼下最重要的事情。事有主次轻重之分,可朱厚照还是感到很是气恼,身为天子,居然失去了战略意义如此重大的辽东,这显然成了他一块无法掩去的心病,所以从这场廷议开始,他便一直缄口不言,只是偶尔将眼睛投向叶春秋,露出几分忧心之色。叶春秋的心情是沉重的,若是细看他的眼睛,会现他的黑眼圈非常的严重,他已是许多天都没有睡过好觉了,虽是直直地站在这大殿里,却一直是心不在焉地听着……这时听李东阳道:“诸公,此次杨玉叛乱,据闻巡抚叶景已是遇害,叶巡抚乃是朝廷忠臣,而今尸骨无存,实在可悯可叹,老夫以为,朝廷理应予以一些抚恤,以安天下人心。”急着抚恤,也是李东阳觉得稳妥的想法,现在人人自危,到处都是流言蜚语,奖励一些忠臣烈士,可以将消息传到辽东去,显示朝廷对其的重视,从而鼓舞人心,还可以大震锦州一线官兵的士气,使他们高枕无忧,安心剿贼。只是……一时之间,殿中安静了下来。叶景死了吗?一直面无表情的叶春秋,震惊地抬起了眼眸,他虽早已有了心理准备,却还是被李东阳的话吓了一跳,此时,神色紧张地看向李东阳。朱厚照听到李东阳的话,倒是一下子精神了起来,他手指头打着节拍,一面担心地看了叶春秋一眼,一面道:“朕还未听到叶爱卿殉国的消息。”李东阳叹了口气,道:“老臣也是希望叶巡抚能安然无事,可今早接到了奏报,才是得知此事,哎。叛乱生之后,辽东的辽海卫指挥杨寅听到了消息,心知辽东不保,连夜撤回了锦州,他在锦州,已经送了奏报来。”说着,李东阳将今早的奏报取出,道:“这是他给兵部的奏报,里头叙说了贼情,说是杨玉与女真人勾结,突然作,顿时辽东乱如一锅粥,杨玉使人占了辽阳,派兵杀入了巡抚衙门,斩杀七十九人,其余人等,俱都降了杨贼。”杀了七十九人……何况又没有得到叶景投降的消息,若是叶景降了杨玉,那杨玉势必会大肆地宣扬和鼓噪,朝廷这儿不可能没有得到消息,既然没有降,那巡抚衙门都被一锅端了,还死了这么多人,想必叶景也……想到这里,众人心里不禁戚戚然起来,无论如何,巡抚乃是朝廷的钦差,挂的乃是都察院右副都御使之衔,差不多算是一脚踏入了庙堂高官的行列了,叶景却在这场叛乱里……正在不少人为叶景感到惋惜之际,李东阳又道:“这杨寅还有奏报,说是根据他的来的传闻,那杨玉拿获了巡抚叶景,要他归降,叶景不肯,杨玉便咬牙切齿,深痛恶绝,欲以死要挟,叶景痛斥他为国贼,这杨玉面带惭色,遂恼羞成怒,便当场将他杀了,叶景引颈受戮,依旧骂声不绝,其刚烈,人所罕见啊。”众臣悚然。其实当时的场景,大家大致上可以脑补出来。至于这个传闻到底是否真实,其实已经不重要了。朝廷眼下,最重要的是树立一面旗帜,所谓家贫思贤妻、国乱念忠臣,在眼下辽东的时局之下,一个忠臣的意义重大。叶春秋的脸色,顿时阴沉了下去。这些日子,虽是努力地掩饰,可他的心里是极不好受的,他并不需要自己的父亲有多英勇,或是如何刚烈,他宁愿叶景为了苟且偷生,保住自己的性命,因为这是自己的至亲,再亲不过的人。叶春秋只想他好好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