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海珠道:“努尔哈赤去年自立为汗,今年建州饥荒困厄,我觉着,过了这个冬天,一旦人马不会被冻死在出兵路上了,他们就要攻伐我大明。而赫图阿拉往西,过了萨尔浒,就是抚顺关和抚顺城。下午听阿亚讲,抚顺是大明和女真之间最大的马市,每年四月,各地带着其他货物的商贾也会云集城内外,不光交易马匹,从粮食铁具到布匹茶叶都有。所以,如果我是努尔哈赤,明年干的第一仗,就会去抚顺抢东西抢人。”
吴邦德凝神听完,转着酒杯道:“照你这么说,李永芳这个抚顺守将,更应该被提前干掉了。他一定会投降献城。不!他其实,早已经是努尔哈赤的走狗了。”
吴邦德的气息,明显比方才急促了些。
最后那句结论,郑海珠头一回听到时,是在兖州府的驿站里。
那一夜,吴邦德把郑海珠叫到院中,为自己在泗水桥上的失态而道歉,但同时,也给郑海珠看了一样更令人震惊的物件。
那是他从已经被野狗啃得残缺不全的、未婚妻阿梅的尸体中翻出来的血书。
阿梅的父亲,也就是吴邦德义父戚金的好友,本是抚顺附近清河堡的守将。
五年前,努尔哈赤尚未与大明帝国翻脸时,就已经明火执仗地带领建州女真,准备攻打海西女真的乌拉部。
乌拉部向大明求救,明廷下令抚顺守将李永芳调集人马前往乌拉部驰援。
李永芳派阿梅的父亲,带两千精锐出清河堡北上,途中又称斥候来报,建州有暗兵与偷袭邻近清河堡的鸦鹘关,急令阿梅的父亲回撤守关。
乌拉部被努尔哈赤血洗而亡后,海西女真四部只剩下叶赫部,对于建州女真的牵制大为削弱。
明廷震怒,问罪于李永芳。李永芳却一方面呈上努尔哈赤送到抚顺的书信,替这鞑子老酋辩解说,建州女真灭乌拉部,乃因其首领布占泰背盟。另一方面,李永芳带亲兵至清河堡,以违抗军令、擅自回军为名,斩杀了阿梅的父亲,并将其妻女解送京师。押解路上,李永芳的亲兵欲凌辱阿梅,阿梅撞了他们的佩刀自尽,被曝尸于抚顺附近的荒野。
吴邦德闻讯,从蓟镇赶往抚顺,寻到阿梅的尸身后,发现她里衣中父亲留下的血书。血书其实由两人所写成,阿梅的父亲写的是自清河出兵又回军的经过,另一人,则是这位老将军的亲兵,自陈去抚顺讨粮饷时,曾在抚顺关外看到李永芳与努尔哈赤并马而行、交谈甚欢。
在兖州城驿站的院子里,听完原委的郑海珠,问吴邦德,戚金总兵看到血书,难道没有告诉朝廷?
吴邦德道,当时恰逢兵部张铨上奏,因建州女真日渐坐大,请调戚金的浙兵作为客军,北上辽东驻守清河堡至鸦鹘关一带,扼守建州女真从赫图阿拉老巢往西进兵大明的要道。
然而,李永芳这样的辽人地方军阀,或许害怕自己在抚顺的利益受损,立刻在朝中运作,阻止戚金入辽,且已成功,张铨的上奏最后不了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