摁响门铃,开门的是一个皮肤淡紫色的中年女子,她的样貌不出众,但一双眼睛雪亮清澈,露出精明干练的气质。她叫刘满园,是家里的保姆。被那个人调教出来的人,就算是一个保姆,也透出跟别人的不同。见到苏韬之后,很是兴奋,刘满园跟小时候一样,试图将苏韬抱到怀里又亲又吻。只可惜事与愿违。“你不仅长高,还结实了。”刘满园遗憾地说道,眼前的小主人,其实离开小城,就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流鼻涕的少年了。“给你的礼物!”苏韬从行李包里取出一个镶满宝石的手链。刘满园接到手中,果然爱不释手。半晌才想起,要放苏韬进院,她从苏韬手里抢过沉重的行李袋,仿佛轻飘飘的一点也不费力,苏韬知道,就算是体重是她三倍的大汉,也不一定有她力气大。院子里的青砖竖着插,细细地拼花图案,院子中间长了细密的竹林,竹身脆嫩如玉,依稀看到零星的竹笋冒牙尖,远处还有一个唐宋年代的雅致小楼,经很破旧,可修整一下一定很漂亮,但不修的话,无伤大雅,使得整个宅院显得古朴沧桑。继续朝里走,看到一颗巨大的老树,树上盘绕着漂亮而茂密的耐阴植物,枝枝蔓蔓地垂挂,下面放着一张古色古香的床榻,当年自己犯了错,就是跪在床榻下,接受惩罚。进入里面的大厅,一股风雅的气息扑面而来,却见那个人穿着一件秋香色丝绸长袖中装,坐在黑魆魆的太师椅上看书。苏韬的眼力好,一眼就看到他头发里多了不少银丝。“回来了啊,跟着刘姨吃饭去吧!”那个人都没抬眼看苏韬,吩咐道。苏韬暗自生气,儿子多年没回家,见面如此冷漠,还真是傲慢。“嗯”了一声,苏韬直接上了楼。那个人眉头抖了抖,对儿子的没礼貌,心中自然也是不爽。刘满园摇头苦笑,时隔好几年不见,这对父子相处时,还是这般的别扭,而且还有愈演愈烈的架势。斋主对任何人都很温和,但偏偏对小主人格外严厉,只打懂事起,就没少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下过狠手。至于小主人也是个驴脾气,表面看上去对谁一脸笑,但骨子里硬气得狠。这一点,其实父子两人都是共性。苏韬刚放下行李,就看到了越智浅香,她穿了一件珠灰连衣裙,苏韬看了之后,就觉很是漂亮,其实他知道跟穿什么无关,心里就觉得这个女人很美。“刚才囡囡饿了,所以没下去接你。刘姨,你帮我照顾囡囡,我陪他去吃饭。”越智浅香笑嘻嘻地说道。看得出来,她和刘姨混得很熟了。刘满园在旁边笑着说道:“去吧,今天厨房是你的主场,一早就起来忙碌了。”越智浅香红了面颊,偷偷地看了一眼苏韬,心里很是甜蜜。见越智浅香如此为自己考虑,苏韬心里也是颇为感动,等下了楼,越智浅香让自己坐下之后,又去请了那个人,苏韬摇头苦笑,意识到越智浅香这是想缓和两人的矛盾。餐厅中间摆放着一张螺钿镶嵌的红木桌子,越智浅香拿了三套杯盘放在座位前。至于座椅富贵气逼人,苏韬知道它的好坏,他注意力放在青花盘子上,给自己的是蟹青盘子,那个人身前摆放着一套青花盘,而越智浅香身前是描金彩盘。三套盘子都是古董。苏韬似笑非笑道:“高仿的东西也拿出来忽悠人?”那个人皱眉沉声道:“什么是高仿?名词真多。在外面才几年,就学到了一些没有的东西。”苏韬淡淡道:“当然有一只是真的!”说完,他拿起自己的盘子,上下打量了一番,补充道:“其他的几只仿得都不错。”那个人露出笑容:“眼力倒是有长进,我本来打算用几只仿宋朝哥窑的盘子糊弄你,仿得很不错。但你身前的那套蟹青,是我最近刚得到的一只,花了不少本钱。”苏韬哂笑道:“原来是找个机会,向我炫耀呢。”那个人扫了一眼苏韬,不怒自威,“谁有那闲情?只是考考你,看你有没有退步!”越智浅香将食物在两人面前摆满,两人才暂时忘记明争暗斗。越智浅香心里暗叹了口气,难怪听说斋主和苏韬不对付呢,父子多年相逢,本应该是感人的画面,但迎面就是一阵硝烟味。在一种很古怪的气氛中吃完饭,苏韬跟越智浅香一起上了楼,刚进房间,苏韬突然从后面搂住越智浅香,越智浅香试图挣脱:“囡囡在旁边呢。”苏韬凑到她的耳鬓处,“第一,她正在睡觉,咱俩动静这么轻,影响不到她;第二,她还很小,就算发现,也没法理解。”“流氓!”越智浅香趁着苏韬不注意,挣脱了他的怀抱。苏韬重新拉起越智浅香的手,笑着说道:“这段时间你为了她,太辛苦了。把孩子交给刘姨吧,我带你出去转转。”越智浅香眼中闪过犹豫之色,还没来得及决定,苏韬已经很强势地拉着她走出房间。苏韬跟刘满园打了个招呼,两人在这座小城开始漫步,零星遇到熟人,会惊讶地问道:“咦,你回来过年了啊?”苏韬会过去亲切地寒暄几句,惹得对方赞叹,“不一样了,出去了一趟,果然脱胎换骨了。”夕阳西下,金色余晖洒在小城,宛如金甲披身,两人站在城中河的白桥上,苏韬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把面包屑,朝桥下抛洒,不时就吸引了无数的小鱼。越智浅香看了一眼心上人刀削而成的侧脸,感慨道:“难怪乔爷说,这里是个好地方,可以用世外桃源形容也不为过。”苏韬望着天边绚丽的彩霞,摇头苦笑道:“世外桃源说起来很美好,不过是避风港而已。”越智浅香惊讶地望着苏韬,越智浅香沉默,她知道这座城里有很多能人异士,但他们却安于一隅,这让人很费解。这座城很少有人知道,有人将之称为“书斋”,而那个人则被称作“斋主”。据说那个人曾经在年少时纵横华夏,闯出了大名声,后来不知为何隐居此处,与此同时,还一批像唐装乔木一样的能人异士成为他的邻居。苏韬也只是隐隐知道其中的原因,那个人曾经一败涂地,因此他发誓此生不入世俗。作为他的儿子,苏韬深知他的骄傲,既然他发了誓,一定会死守。但苏韬也好奇,究竟是谁能让他惨遭挫折?“我突然明白一件事。”越智浅香嘴角浮出笑容,宛如蜜糖般让人觉得甜咧。“哦?什么事?”苏韬惊讶地望着越智浅香。“我知道你为什么那么拼命!”“拼命?”“对,你自己或许不知道,其实你在别人的眼里,一直都很拼,无论是你在给别人治病,又或者对待其他事业时,你都会流露出一种狠劲。”越智浅香蹙着眉,很认真地说道,“那是来自于怨气!”“怨气?”苏韬惊讶地望着越智浅香。“没错,是怀才不遇的怨气。”越智浅香一笑,“整座城都弥漫着这种感觉,所以你会抓住一切机会,努力证明自己,想要实现胸中的抱负。”苏韬怔怔地望着越智浅香,他突然有了一个古怪的想。难道那个人真的如同越智浅香所言,他养了一座城的怨气,试图将之输入自己的灵魂,以至于自己在外面时,处理任何事情,都透着一股狠劲?“没想到你挺敏锐。”苏韬啧啧感慨道。“这叫做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吧。”越智浅香微笑道。苏韬当初前往接替爷爷留下的三味堂,那个人没有留下任何任务,苏韬总觉得自己有必要问问他,究竟当年发生了什么,亲生母亲之死,为何成为全城的禁忌。苏韬不相信,那个人近乎苛刻地培养和训练自己,只是随心所欲,他肯定是有目的。经过两三年的沉淀、磨砺,苏韬觉得自己有资格和那个人平等地沟通,了解一个个谜团。苏韬已经不是当年没有太多社会阅历的青年,他决定找个机会跟那个人,好好聊聊。返回家中,唐装乔木来了,他神神秘秘地将苏韬喊到一边,低声说道:“斋主,让我喊你去藏书阁。”苏韬见他没有多说其他,自己也就没有多问其他。藏书阁在小城后面的山腰上,顺着山路往上走,伴着淡淡雾气之中混合着一股香气。苏韬的心突然安静下来,充满野趣的环境,不仅将满世界的喧嚣隔在门外,连空气似乎都是不一样的。苏韬终于到了藏书阁,进入其中发现比之前好像扩充很多,医书在一楼的书架上可以轻松找到,如今不在原处。里面的桌椅书架,都是用老黄木头打造而成,树纹流畅美丽,不少细微处有精美的浮雕,纸墨的味道,被来自这些老木的淡雅香味掩盖。往上走,中间摆着一扇硕大屏风,屏风用的也是同样的材料,上面镶嵌着一块一块瓷板,瓷板上面花鸟草虫,美女童子,不一而足。苏韬在三楼见到了那个人,他背对着自己,身影被即将西落的夕阳拉得斜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