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又过两年,裴术年满双十,白曦之撑到了二十三岁的年纪,李慕白也岁华将尽。他把裴术唤到榻前,问了近来的第二回问题:“你还不愿接任阁主之位?”
裴术为师父斟了杯茶,又扶他喝了几口,才平意回道:“这阁主之位该师兄当得,他心怀天下,我只想安度余生。”
其实,他(裴术)只想守着他(白曦之),护他余生。师兄因身体之故,已认为自己是无用之人。若再不给他留份责任,他又怎样生存下去?
李慕白轻叹:“你该知他命不久矣,你这样又是何苦!”
裴术将茶盏放回几案,背对着李慕白,声音压的极轻:
“你们还说他活不过十八,他现在不还好好的?我相信他不仅能活过十八,还能活过二十八,三十八,四十八,甚至八十八。只要有我在,他就在。”
裴术嘴上这样说,心里却想着,“纵然离去,也该一起才是。”
李慕白乏累的倚着软枕,实在分不出自己是心累还是身累。也或许,两者都有。
又想着,当年的自己若像裴术一样执着,如今的结果是否会不一样?也许,这十年的自己,就不必看着白曦之的形貌追忆故人!
裴术一直背对着李慕白,“师父还有何吩咐?无事的话,我唤‘李柯’前来侍候。”
李慕白听他要走,想说什么又抿唇咽下,想着只要有白曦之在,裴术就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论为人,他信白曦之,并不相信裴术,但他相信裴术对白曦之的感情。有这份感情,裴术这辈子就是另一个白曦之。既然如此,这偃师阁交给他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两天后李慕白仙去,苏室太子,江湖侠士,都前来恭送。
丧葬期间,偃师阁白幡蔽日,正如白浪翻涌,随之涌动的还有裴术那颗不安定的心。
心头所系的是白曦之送迎宾客,扶棂跪拜的纤弱身影。犹恐他这般纤弱,就好似那薄薄衣袂在风中蹁跹,轻似不可留,轻似随风去。
这几日,裴术战战兢兢的护在白曦之左右,替他挡下不必要的应酬,安排好一切事物,只愿白曦之可以得到更多的休息时间。
看在别人眼里,则是裴术尽职尽责,与白曦之兄友弟恭,更叹服偃师阁实乃大家风范。
白曦之就此继任阁主之位,裴术尽心辅佐。这辅佐除却阁内事物,最重要的还是访遍四境,寻遍名医良药,为白曦之的先天之症,寻找救命之术。
可叹,这世间的神仙妖魔都是传说,不可见亦不可及。对于白曦之的病症束手无策之下,裴术更是四处搜寻修炼阴阳术数的民间术士,以期依仗术法,救下白曦之的性命。
只裴术不知,天有天道,法有法则。这六界众生早在一千多年前就已遵守法则互不相扰。
更何况,神有天庭,仙有仙境,魔有魔域,妖有妖界,冥府掌轮回,修者隐世外。
此间种种,各行其道,各自修行,是皆不可涉红尘之中。
而红尘自然也是一场修行,凡夫俗子的寻常修。凡人没有法力,没有长久的生命,较之其它修界弱的可不是一星半点。
所以,才有这个不成文的规定,各界修行之人皆不可入红尘,纵然要入,也得入乡随俗,做个寻常人,不可参与红尘之事。
故而,裴术找来的那些方外术士不过都是些骗子罢了。他们聪明点的就实话实说,保全性命。
再聪明点的就说的天花乱坠,想着三花聚顶,五气朝元,自己就是那最特别的一个,可以忽悠得住裴术这只肥羊,可以多捞些银钱。
又岂会知,他们捞到的不是银钱,而是裴术免费赠送的一张,去往地府的轮回票。此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反送了道爷性命。
如此一年有余,白曦之身体每况愈下,直到裴术在西江圣月山,遇到一位奇异女子。
这位女子居洞府,食鲜果,濯清泉,一袭白衣,端是冰清玉洁。她就赤足在那青石上一坐,身前是飞瀑击石,水烟流动。
裴术见此,就激动的想要下跪。心想着,她不是仙人还能有谁。
所谓关心则乱,谁说漂亮美女就是仙人。他怎就忘了那些妖狐化形,魔女作乱,这些个传说,又哪个不是非娇则艳,美若天仙的俊美佳人?
可怜裴术就如那濒临渴死的鱼,他这渴可不是因为美女才渴,而是因那阁中的病美人师兄,渴求一颗救命良药。
裴术观察了这女子三日,这会儿终于忍不住上前询问:“请问姑娘可是仙家,可是有救人性命之法?”
姑娘冷了颜色:“你在山中逢雨,我已然收留三日,又怎好这般多求。”
裴术伏地便拜,“请仙子恕在下冒昧之罪,可否答应在下一个不情之请。此事若仙子能够办到,在下必定为仙子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仙子浅淡一笑:“你一个凡人,能有何用。”
裴术身体一僵,是啊!自己是个凡人,对仙人能有什么价值?就此再三思量,然后又道:“我可以为仙子建庙立撰,可使仙子在人间享得头一份供奉。”
仙子“哦”了一声,似乎颇有兴趣。她将雪白的双足放进泉水之中,任微风轻梳着她的长发,兀自遥望着远山,片刻又道:
“你这么大的口气,实力难道比四境王室还强?”
裴术思忖着要不要透漏玄机,世间之人只知偃师阁有机括门和毒术门,但他们都不知道偃师阁的生杀门,以及偃师阁的真正使命。
如今面对这白衣女子,自己到底说还是不说?
女子翩然飞到裴术面前,她方才被水打湿的裙角已然干燥,她的衣裙正在迎风飘摇,几有飞升之态。
裴术将心一横:“在下掌管偃师阁,也确有能力办到之前许诺。”
裴术想着,只要师兄可以活下去,自己又岂会在乎用了什么手段。只要她能够满意,只要她愿意施救,那么,她要自己的一切都可以。
白衣女子乘风而去,她去时掠过裴术,衣角拂过他的面颊,凭添一阵芬芳,又留下一句,“想要见我,就到孟室王庭。”
裴术望着仙子离开的方向,眼里青山含翠,心头白衣如云。她这片白云,令裴术是颇为烦乱。
想着她若是仙人,不是该隐居在青山绿水之间,或逍遥在群峰白云之上?可她都没有,她不只没有避世,竟还邀自己到孟室王庭相见。
这仙人涉了红尘,更根在孟室王庭,也不知所谓哪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