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所谓的佛学,”黎帕那听不懂吐火罗人的琅琅上口的佛经,反正也没兴趣,嗤之以鼻道:“宣扬什么积德行善,积什么德行什么善?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光知道行善结果怎么样?在匈奴人面前还不是挨宰的份。”
“匈奴兵强马壮,我们除了挨宰,还能如何?”
“废物。”黎帕那脸色一变,正色道:“你们是愿意屈辱的活还是愿意光荣的死?”
“公主!”热合曼和士兵挤进人群,打断她的话:“你怎么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了?”黎帕那看见他,热情地寒暄:“来来来快请坐,有肉随便。”卑职哪敢啊。热合曼虽然饿得发慌了但也深知对方是国王之女,身份尊贵着呢,下人岂能随随便便吃对方赏赐的肉食?
“公主你快回宫去吧。”热合曼只好迫使自己转移对肉食的注意,劝说黎帕那回宫:“如果让国王知道你偷偷跑出来可不大好。”
“你们不吃?”黎帕那感到奇怪,她分明觉察到热合曼身后那些卫兵盯着桌上的肉食双眼发绿,却迟迟不愿意靠近过来。“多谢公主的赏赐……只是,”热合曼赔笑道:“卑职等如果吃了肉,传到王亲国戚耳朵里,实在是……”
“那好。”既然他们不愿意,黎帕那也不作勉强,对摊主说:“剩下的这些用布包好,我带回宫去。”摊主欣然照办,待黎帕那走后又遣散了围观人群,待夜幕降临便哼着小曲儿拿着账单去东城区找楼兰王陀阇迦结账。
过了几十年每一顿膳食皆无肉不欢的陀阇迦第一次茹素,肚子里缺油水,饿得慌又没有别的法子,毕竟让王亲国戚出钱是自己想出来的“馊主意”没想到反而被王亲国戚“反制”,搞得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他独自坐在书房里正托着脸生闷气,突然侍卫领着一个年轻的金发男子进来禀告说此人自称在南城区做烤肉买卖的,找国王结账。
“结账?”陀阇迦莫名其妙道:“结什么账。”
“国王,事情是这样的,”金发男子首先弯腰向国王行礼,奉上账单毕恭毕敬地说:“今日天香长公主在我的店铺买了不少肉食还交代说全部由你付钱。”
“黎帕那?”陀阇迦惊诧地睁大眼睛:“她跑去你的店铺吃肉食了?”抢过金发男子手中的账单,看见上面详细的记录着自己的宝贝女儿所食的各种烤肉与价钱,总共二十金币!这孩子的食欲好。一个人用掉了二十个金币的肉食。陀阇迦心想着,无奈叫来古里甲:“国相你领着他去税务官那里要二十个金币。”
古里甲弯腰行礼回应,带着金发男子离开书房,陀阇迦在看看账单,蓦地回过神,发觉不对劲:“黎帕那不是在跟着苏尔碧女官学习规矩和礼仪吗?为何突然跑出去吃这么多肉?”他越想越不对劲,唤来身边侍候的侍女打听:“你知道怎么一回事吗?黎帕那今日为何跑出去吃肉?”侍女脆脆的回答:“天香长公主年纪尚小,光是茹素哪里受得了?跑出去吃肉也合乎常理。”
“不对不对。”这番话未能令陀阇迦信服,他摇摇头:“多乖巧多讨喜的孩子,居然在本王决定茹素之后跑出去吃肉,如此叛逆的举动根本不像她的为人,其中必定有诈。”他说到这里,又问侍女:“黎帕那回宫这几日,除了尉屠耆和苏尔碧女官还见过其他什么人没有?”
侍女想了想,却欲言又止:“这......”陀阇迦脸色阴沉下来:“支支吾吾什么,有话直接告诉本王!”侍女只好开口:“听闻前些天,希玛妮王妃姐妹几个特意去看了公主。”原来如此。陀阇迦看着侍女片刻,“那她们几个和公主说过什么话,你可知道?”
侍女摇摇头:“这我真的不知道。”
“你不知道?啊哈!”陀阇迦冷笑道:“本王知道。”“本王知道她们心里在想什么,自从斯忑妲去世,她们一直迁怒于本王,每次看见本王就冷嘲热讽。”“她们肯定在黎帕那面前说了许多本王的坏话!!”恶意诋毁国王可是大罪啊,重则处死。侍女吓得头埋得低低连大气也不敢出。陀阇迦越说越窝火,“啪”狠狠一拍桌子,震得旁边杯壶直摇晃,吼声如雷:“没想到本王在前朝操劳国事,她们倒在内宫搬弄是非,烧起了第一把火!”
陀阇迦吼毕,腾地站起来横冲直闯出大门,侍女在后面问:“国王这么晚了你还要出去啊。”陀阇迦头也不回地说:“本王还要去看黎帕那,否则内宫就得被那些饶舌的贵妇们搅得不成样子了!”
呵呵,自从跟着公主。每日都吃得够饱......生平第一次吃这么多肉,吃得太饱,连肚子都胀得好疼,蔓琳愁眉苦脸地捧着肚子一步懒似一步在走廊间缓慢穿梭,突然迎面撞见急匆匆赶来的陀阇迦。“国王!”她立马打起精神弯腰向国王行礼。陀阇迦问:“黎帕那在哪里。”蔓琳漫不经心地回答:“公主.....她在院子里赏月呢。”“赏月?夜晚的风这么大,她还赏月?”陀阇迦觉得不可思议。
蔓琳忍受着肚子不适,回答:“国王不用担心,公主穿得厚实,不会冷着的。”陀阇迦看出了端倪,指着她的脸:“本王看你的脸色不大好,身体不舒服吗?”她强作笑颜:“没什么,只是晚膳吃得太多了,想去一趟茅房罢了。多谢国王关心。”陀阇迦只好说:“既然如此你快去吧。”“是,尊贵的国王。”蔓琳谢过陀阇迦,转身刚走出几步,陀阇迦又叫住她:“等等。本王进来的一路上都没有看见什么人,怎么回事?其他人呢?”
蔓琳一头雾水道:“什么其他人?没有啊。”陀阇迦赏她一个白眼,把话说得更明确:“黎帕那进宫的时候本王明明挑了十几个人进来随身侍候。她们人呢。”蔓琳如实回答:“她们听闻这座寝宫里闹鬼所以都不敢来。”陀阇迦哑然片刻后便笑了,笑得很奇怪:“那你为什么要进来?难道你不怕鬼?”“我心里没有鬼,自然不怕鬼了。”蔓琳说:“前王后的芳魂不可能找我的。”“算你机灵。”陀阇迦收敛了笑,正色道:“本王重赏,你要好好服侍黎帕那。”蔓琳顿时欣喜若狂几乎忘记了肚里胀得难受再次弯腰向国王行礼。陀阇迦挥挥手让她退下,便去往庭院:“黎帕那。”“孩子,你在哪里啊?”花叶上飘摇的月光,枝头上跳动的月光,树林剪影里随着陀阇迦小心翼翼地前行而同步轻移的月光,还有月光牵动着的虫鸣,无是不在心头间烙下一种静谧之感。
“沙沙”突然高处掉下来什么东西,不偏不差打在陀阇迦头上,他吓得后退几步,慌忙将盖在头上的东西扯下,原来是一小撮带叶子的树枝。“吵吵什么!”紧接着树上传来凶巴巴的声音,他下意识仰头,借着月光隐隐约约看见一团熟悉的影子懒洋洋地伏在粗大的树枝上。“孩子。”陀阇迦看着她,睁大眼睛:“你怎么爬这么高。”
“爬得高才看得远嘛。”
“快下来吧。我们父女两个好些日子没见面了。”
“啰嗦什么?你有话就在这里说。”
“我听闻你今日一个人跑去南城区吃肉......”
“如果你今晚是特意来劝我和你一起茹素的,抱歉,我只能告诉你,休想。”黎帕那的语气和此前的以礼相待全然不同,让陀阇迦更加相信是希玛妮姐妹几个的恶意挑唆所致:“我还太年轻还是长身体的时候,我必须得多吃肉。”“好好好。你想吃就吃吧我为你法外开恩一次,总行了吧。”陀阇迦将自己对王族贵妇的憎恨的怒火深埋在心底,对亲生骨肉却依然和颜悦色:“反正我是吃不着了,作为国王在臣民们面前必须得以身作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