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远周来到她身边,下意识将她拦在自己身后,不管有消息还是没消息,都不会是好消息,他不想再刺激到许情深。
穆劲琛一瘸一拐地过来了,也只有到了此刻,他才能感觉到自己孤单至极。
许情深难受,有蒋远周陪着,有最心爱的人陪她一起走过去。
而他失去的呢,恰恰就是那个能陪他的人。
男子从船上下来,手里拎着一个编织袋,“目前还没找到尸体,但是,我们找到了一些东西,有可能跟她有关,也有可能都是别人的……”
男子说完,将编织袋里面的东西抖落出来。
穆劲琛看到了一个女式的包、一把伞、一件T恤……以及,一只鞋子。
他猛地一惊,目光死死盯在那只鞋上面,他感觉眼跟前天旋地转起来,许情深焦急地看向穆劲琛。“有音音的东西吗?有吗?”
穆劲琛嘴唇蠕动下,不像是在回答许情深的问话,倒像是喃喃自语,“这鞋,是我跟她一起去买的,她说要上体育课……”
许情深满面焦急,“音音穿多大的码数?是不是37?”
“是。”
许情深蹲下身,将那只鞋子捡了起来,鞋子的底部都是泥沙,她伸手拂开,看到了上面的尺码。
拿着的鞋子掉到地上,许情深站了起来,但眼前猛地一黑,她双腿往下跪去。
蒋远周忙将她抱住,负责打捞的男人一脸严肃说道,“一般来说……都是衣服鞋子或者随身物品容易打捞得到,尸体上捆绑了石头,但江水这么急,她还是会被冲走,这种鞋子轻,肯东是从死者脚上掉落后浮上水面的。”
“别说了。”蒋远周眼见许情深闭着眼,他拦腰将她抱了起来,“继续打捞吧。”
“好的。”
蒋远周转身离开,穆劲琛盯着脚边的鞋子出神,付流音的死讯几乎已经落实了,他不想相信都不行。
蒋家的车子走了,搜救队还在继续沿着下游搜寻,天色慢慢暗了下去,直到不远处的路灯亮起来。
几艘船靠了岸,其中一人走到穆劲琛跟前,“穆帅,天黑了,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找不到吗?”
“真是挺难的,而且天黑了,搜救工作没法顺利进行。”
穆劲琛沉默了半晌,最后只能点头答应。所有的人都走光了,徒留下他一人,
他靠在车旁边抽着烟,两天了,除了喝水之外,他没有吃过一顿饭。
脚边全是抽剩下的烟头,呛人的烟味钻进了空空的腹内,他难受地想要干呕,穆劲琛轻咳几声,直到一根烟彻底抽完,这才丢掉。
不过三五分钟后,他想到付流音,难受的不行,他总要找点东西让自己麻木了才好。
穆劲琛打开车门,副驾驶座上放着一条烟,是他昨天买来的。
一条烟还剩下几包,穆劲琛取了一包,他回到车前,迫不及待地拆开烟盒,然后掏出一根点上。
他一口接一口地抽着,但其实没什么用,心里的疼痛犹如被人用力给撕开了,他只觉得越来越痛,痛到难以忍受。
穆劲琛抽完这支烟后,回到了车内,他发动车子,车轮在地皮上飞速滚动着,穆劲琛打过方向盘,车子朝着付流音被丢弃的方位开过去。
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只是心里积压了满满的痛和难受,无处宣泄。
车轮碾过江边的地皮,底下还有些碎渣子,穆劲琛踩足了油门,车子轰地飞了出去,但江边是高处,车子开到了堤岸处,前面有石墩,车速硬生生被拦了下来。但由于惯性,车头还是冲了出去,江的两边不算深,还有石块,半辆车直接栽进了水里面。穆劲琛握紧方向盘,看着水流逐渐上升,只是淹没过引擎盖,就没再继续了。
前面的江水在夜色中变成了黑色,一下下拍打在玻璃上,骇人无比。
穆劲琛伸手想要打开车门,但外面有水压,打不开了。
男人落下车窗,窗外的水一下涌了进来,万幸的是车子大半还在水面之外,他一个跃身从车窗内出去了。
穆劲琛打开后备箱和后车座,他抱起一束花,顺着江水往深处走,晚风一吹,他冻得浑身瑟瑟发抖。
付流音如今就躺在这冰冷的水底下,她是最怕黑的,可如果打捞不上来,她就只能长眠于水底下。
穆劲琛双手抱着那束瑶台玉凤,他站立在江水中,水没到男人的腰际,他手掌抚过鲜花,虽然隔了一天一夜,可白色的花朵仍旧娇艳新鲜。穆劲琛摘下其中一朵,“音音,我没送过你几次花,花店的老板娘说,女孩子都会喜欢鲜花。我想,你也应该是一样的,但显然我明白的太迟了,太迟了。”风声悲鸣,好像是付流音的说话声一样。穆劲琛摘下花瓣,随手轻扬,白色的花瓣落在水面上。
水流很快,转眼间,它们就被冲进了下流。
穆劲琛将抱着的花束拆开,将那些花全部都丢出去,满满一车子的花,被他拆完了,丢完了。
“付流音——”他隔空喊了一声。
不少花挂在车头处,很快,那边聚了一片的白色。
周边没有别的人,偌大的地方,好像成了穆劲琛一个人的祭祀场。
付流音笑过的样子、哭过的样子,还有说话时的样子,都浮现了出来,它们凌乱地呈现在江面上,穆劲琛有了幻听,他仿佛听到付流音在说话,她总是习惯连名带姓地唤他,“穆劲琛,穆劲琛——”
男人弯下腰,伸手捞了一把,但却是空的。
他怔怔盯着自己的掌心,手掌内除了一片冰凉之外,再也没有别的了。
“付流音,究竟是我丢下了你,还是你丢下了我?”
没有人能够回答他。
穆劲琛走过去几步,一支瑶台玉凤从他身旁飘过去,他追上前一步,仿佛那是付流音。
可是当初,分明是他亲自将她赶出穆家的,若不是他这样做,外面的人能有机会对她下手吗?
穆劲琛悲痛欲绝,而对他来说,最大的悲哀莫过于此。
如果付流音活着,他原谅不了她,穆家也不能原谅她。
可是现在付流音死了,他的心也跟死了一样,付流音已经不奢望他的原谅了,她以这样痛苦且可悲的姿态,从他的生命中彻底退出去了。
从此以后,他的身边不再有她,不会再有她的任何消息。
穆劲琛忽然发了疯似的拍打着水面,溅起来的水花落在他的面上,疼啊,真疼,他越是用力,就好像越是在使劲抽打自己一样。
“谁让你死了?谁让你死了?”穆劲琛低吼着,他继续像个疯子似的在挥打,“付流音,我让你活得好好的,我让你活着,你听见没有。”
远远望去,这样的人可不就是个疯子吗?
江边没有其他人,他又是在和谁说话呢?
穆劲琛的手掌在水面上一下下拍过,身上的衣服都湿了,江水很脏,他的衬衫被染成了脏脏的黄色,这要换在平时,他是绝对不能容忍的。可是……
这地方这么冷,这么脏,他的音音却永远躺在了里面,沉在了最深处。穆劲琛痛哭出声,他总算是撑不住了,悲鸣声夹杂着哭声,一阵阵传开来。
“付流音,你给我出来,出来!”
他疯了一般在水里面,像是在捞着什么东西,他趔趄着,往更深的地方走。
冰冷刺骨的江水拍过他的脸,穆劲琛呛了一口水,他整个人扎了下去,这边还不深,所以一下就能扎到水底,他使劲地摸索着,幻想着能够摸到付流音的一只手,一只脚。
手掌碰到了尖锐的东西,划开的疼痛令他抽回了手臂。
水面太黑,他看不到身边的水被染红了,穆劲琛喃喃自语,一张脸上布满焦急。“你是不是很害怕?一个人怕吗?”
“你怎么这么轻易就被人迷倒了呢?”
“付流音,我教你的那些本事,你全忘了是不是?”
穆劲琛在哭,嗓音颤抖无比,“他掐你的时候,你难受吗?有没有想过让我来救你?”
“对不起,音音,对不起,我没能来救你……我甚至不知道你出事了。”
穆劲琛再度下到水底,一把却摸到了破碎的玻璃瓶,他整个手掌被割开了,伤口很深,他钻出水面,看了下自己的双手,原来早就已经血肉模糊了。
不远处的江边,有一阵声音焦急地传过来,“劲琛,劲琛!”
穆太太着急要下去,旁边的曹管家拉住她。“您不会水,千万别下去。”
“放开。”穆太太挣开后,快步往前走。
曹管家喊上司机,“快,快去将穆帅拉起来。”
“是。”
穆太太来到江边,看到穆劲琛的车子挂在那里,而她疼爱的小儿子已经快被江水淹没了,穆太太一颗心都快从胸膛内跳出来。
司机下去了,正在大步朝着穆劲琛走去,穆太太也走了下去,她嗓音都快喊哑了,“劲琛。”
“穆帅,穆帅!”
穆劲琛什么话都听不进去,他往前走了一步,正好一个大浪打过来,原本倒也不至于将人淹没,但穆劲琛浑身早就没了力气,这么一下,整个人直接就栽下去了。
穆太太一抬眼,居然没看到他。
她吓得双腿都软了,曹管家赶忙搀扶住她。
司机在穆劲琛消失的地方摸了好几下,这才抓到一只手臂,他吃力地将穆劲琛拽起身,“穆帅,您没事吧。”
“劲琛——”穆太太快步跑向前,“你别吓妈啊,你醒醒,你这是怎么了啊?”
穆太太看到穆劲琛的车旁都是花,她隐约也就明白了,她又急又气,伸手捶了下穆劲琛的肩膀。“你这是要被她害死啊,付流音生前不放过你,死了也不肯好好地撒手。”
穆劲琛全身都湿透了,听到穆太太的话,伤心欲绝。“妈,我情愿她不肯撒手……”
穆太太闻言,伸手抱住他的肩头,她痛哭出声,“别这样,儿子,她人都死了,你就看开点吧。”
曹管家走到两人身侧,“快,快带穆帅离开。”
他拉过穆劲琛的手臂,猛地看到他受伤的手掌,“穆帅,您的手怎么了?”
穆太太一听,视线跟着看过去,这一眼惊得她几乎丢了魂,他手掌内的伤口还在汩汩往外冒着血,穆太太痛斥出声。“劲琛,你这是为什么啊?你从来都不会作践自己,你这是在干什么啊?”
穆劲琛喉间滚了滚,说道,“妈,我这不是在作践自己,我是在找音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