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李沐微微转头,向身后常绿云看了一眼。常绿云指着那长随,轻喝道:“来人,将此人拿下。”几个神机卫士兵迅速上前,将那长随按压至地。长孙无忌连忙向李沐求恳道:“殿下已经忍耐数年之久,想必今日来不仅仅是要老夫的性命,老夫在此恭候殿下到来已经一月有余,也想在临了之时,与殿下说说话,如今夜深人静,离天亮还早,不如留下此人,也好为你我添茶续水,不知殿下意下如何?”李沐轻轻挥手,神机卫士兵遂放开了那个已经脸无人色的长随。长孙无忌于是侧身,将手一引,“摄政王请。”李沐掸了掸衣袖,正了正冠,举步向前。这是一种胜利者睨视失败者的姿态。长孙无忌的书房,与几年前别无二致。几年前墙上的那幅艳词yin诗的字画,依旧挂在原处。“侬阿家住朝歌下,早传名。结伴来游淇水上,旧长情。玉佩金钿随步远,云罗雾縠逐风轻。转目机心悬自许,何须更待听琴声。回雪凌波游洛浦,遇陈王;婉约娉婷工语笑,侍兰房。芙蓉绮帐还开掩,翡翠珠被烂齐光。长愿今宵奉颜色,不爱吹箫逐凤皇。”李沐默默地看了许久。长孙无忌在身边陪着,沉默不语。曾几何时,李沐还是一个总角小儿。那时不明身世的李沐,还管长孙无忌叫声舅舅。与长孙冲等人兄弟相称。而如今,这一切依然历历在目。可二人之间的关系,早已你死我活,不可调和了。李沐缓缓转过身来,在原本属于长孙无忌的位置上坐了下来。长孙无忌丝毫不动声色,仿佛那位置本来就是李沐的一般。“太尉也坐吧。”李沐右手虚空一引道。长孙无忌依言坐下,只是没有坐到两侧,而是面对着李沐,隔着书案而坐。坐下之后,长孙无忌吩咐长随道:“还不上茶?”长随应道:“是。”李沐没有阻拦,静静地看着。正如长孙无忌所言,他等这一天已经等了一个多月了。一切都是准备好的。不一会儿,琉璃壶中的水已经翻滚起来,缕缕白气直冒。长孙无忌伸手将沸水注入二人面前的茶杯中。一缕清香直沁心肺。长孙无忌伸手一引,道:“摄政王请。”而此时,常绿云上前一挡,“且慢。”长孙无忌微笑道:“殿下是怕老夫下毒?也罢,老夫先饮一口便是。”说完端起面前的茶杯,轻嗞一口,轻叹道:“妙,这茶还是殿下所创,果真是妙不可言啊。”茶如人生,人生如茶。苦涩而回味甘甜。这种意境,被常绿云破坏。“殿下不可饮,长孙无忌自知已是必死之身,就算下了毒,也难保他不会意图与殿下同归于尽。”长孙无忌目光一闪,嗤声笑道:“老夫乃当朝太尉,就算要杀人,也有杀人的方法,岂会用这种下作的手段,自降身份?也罢,殿下若不想喝,那就撤下吧。”长孙无忌将手一挥,那长随向李沐躬身一揖,便伸手去取李沐面前的茶盏。李沐微微一笑,抬手取过茶盏,也轻轻嗞一口,然后道:“孤信太尉。”长孙无忌有些诧异,随之喟叹道,“殿下果然好气魄,此时老夫若是与殿下易位,老夫不喝,不敢喝。”长孙无忌确实没有下毒,他不是想不到这一点,而是不屑为。一个站在庙堂之高,十数年的太尉。他自恃身份,不屑这种下三烂的勾当,人之常情。况且,在长孙无忌看来,这种手段对付别人可以,对付李沐根本不管用。此时的长孙无忌,已经彻底将李沐视为自己的对手,而不是当年那黄口孺子。只是,长孙无忌本想借此灭一灭李沐的威风,不想李沐竟喝了。李沐道:“漫漫长夜,太尉有何话要与本王讲,不妨直言。”长孙无忌将手中茶盏一放,“殿下果然痛快,那老夫便不讳言了。”“太尉请。”尊重对手便是尊重自己,哪怕下一刻便要举刀相向。当然前提是配做为自己的对手。长孙无忌在李沐心中,是为一难缠的对手。所以,李沐给予他足够的尊重。长孙无忌突然长身而起,直将常绿云吓了一跳,她手执剑柄,死死地盯着长孙无忌。这一刻,若长孙无忌有一丝异动,常绿云有十足的把握,一剑刺穿长孙无忌的喉咙。而打心底里来说,常绿云盼着长孙无忌有异动。如此,自己就可理所当然地杀了他,为父亲报仇。可长孙无忌接下来的动作,让常绿云为之一愕。“扑通”一声,长孙无忌直挺挺地跪在李沐面前。李沐虽然心中震惊,可面色无一丝动容,“太尉这是何意?”长孙无忌道:“老夫认输,还望殿下高抬贵手,留老夫一条活路。”李沐缓缓摇头。长孙无忌急道:“殿下放心,只要老夫能活着,必誓死效忠殿下,殿下所图之大,定需要象老夫这样善谋之士。”李沐依旧摇头。“殿下若能放过老夫,长孙氏名下所有土地人口都将为殿下所用,一切财物都可献于殿下。殿下应该知道,长孙氏门下,土地数千顷,雇农十余万人,尽可献于殿下。”李沐有些动容,他知道长孙无忌此时不会说谎。长孙无忌家道中落,带着妹妹长孙无垢投靠舅舅高士廉。玄武门之后,仅仅十数年时间,便囊括了如此巨大的一份家业。李世民,你真是政令清明啊。李沐嘿嘿一声,“难道在太尉心里,孤是个见钱眼开之人吗?”这话说出口时,李沐扪心自问……还真判断不出自己是不是。长孙无忌那边却急道:“老夫本意并非如此,老夫只想以家财赎买自己一条残命。”这话没错,以此时的律例,以长孙无忌的身份,用如此大的一笔家产,赎买一条性命确实绰绰有余了。可问题是,十恶不在赎买之列。李沐沉默,坚定地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