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人皆有私心,能克制私心者,已可受世人敬重。而抛弃私心者,可谓圣贤。大公无私四个字,与变革一样,说易行难。所以,李世民听到李沐所言,看到奏折内容的那一刻,还真有些担忧了。世无英雄,徒让竖子成名。李沐在李世民心里,无疑是有能为的。可这不代表着李世民会肯定李沐的执政能力。恰恰相反,李世民仅从此奏折中,就否定了李沐的执政能力。免税?开玩笑,盘古开天辟地以来。民以食为天,朝廷若不以粮食去控制庶民,还有何能力去约束?粮食是百姓最为首要的生存物资。都说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由此可见人对食物的依赖。有粮就有军队,就有政权。李世民看向李沐的眼神复杂难辩。“咳。”房玄龄以一声干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殿下此奏,用心良苦,确是心怀黎民,为国为民之举措。”房玄龄首先肯定了李沐的出发点,然后话风一转道,“只是国库空虚,若减免农税,殿下将以何来填补这份空额?”房玄龄说话有水平,也很直接。他与李世民考虑的有些不一样。李世民考虑的是统治、牧民。在房玄龄看来,李沐若真能将减免农税的空缺填补回来,此策倒不失造福天下之举。一向谨慎的岑文本此时开口道:“臣以为摄政王此奏有失考虑,列朝列代,皆有减赋之事发生,或因天灾或因**。可效果究竟如何,却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岑文本此话引得刘洎连连点头。连房玄龄也微微颌首表示赞同。确实,各朝都有过减免赋税的举措,但仅限于某些地域遭受天灾时。而效果有的好,有的不好。毕竟是人治,除了朝廷的政令之外,还要看各地官府的执政能力和官员能力。还有就是各地官员的清廉程度,也是重要原因之一。以救灾中饱私囊的,历朝历代都不鲜见。李沐眉头一紧,问道:“侍中此话何意?”岑文本解释道:“殿下初揽朝政,有所不知。但凡朝廷有政令颁布天下,真正施为的是各州各县官员,许多看似善政,实施之后却变成害民之恶政。就说减赋之事吧,臣猜想殿下的本意,应该不会是让百姓脱离官府的控制吧?”李沐点点头道:“自然不是,本王谏言的只是农税。”“那便是了。殿下本意是于民以利,可真到地方,各州官府便会以减免农税为名,加征各种赋税,如义仓税、农器税、牛革筋角税、进际税等等。如此一来,百姓负担没有减轻,反而更重。殿下之善意,也就成了恶政。”李沐听了大为光火,“各州官府敢如此欺下瞒上、盘剥百姓?”岑文本摇摇手道:“殿下误会了。各州官府也有难处,算不得盘剥百姓。”李沐听了怒极反笑,都差点收上人头税了,这还不叫盘剥百姓?岑文本道:“朝廷在各地设置官府,人员俸禄皆有定额,吏部在册官员,不过一万余人,可大唐三百六十州,官员何止数万人?殿下应该知道,但凡官员之下,皆有胥吏,为何?人之精力有限,诸多公务需要有人分担。可这些胥吏的俸禄却不出自朝廷,而是官员自负。殿下若减免了朝廷岁入中所占最大的农税,各地官员便失去了负担麾下胥吏的钱财来源,臣敢问殿下,可是要与天下数万官员为敌吗?”李沐愣了,这其中还有这门道。可有一点李沐还是没听明白,“农税征收虽是地方代征,可依律须全额上交朝廷,减免农税,反而能让他们少些公务,这与各地官员何干?”岑文本倒是不嫌李沐麻烦,诚心为李沐解惑,“赋税征上来之后,运至太仓至洛仓,各地官府会有一个耗损,正常情况下为一成到二成之间,视路途远近不等。”李沐明白了,耗损二字,一字千金,不,万金。各州官员名正言顺地在吞噬民脂民膏。这么说来,自己减免农税,确实挡在天下官员的财路了。李沐向岑文本拱手道:“有劳侍中,沐受教了。”“哪里。能为殿下解惑,臣之荣幸。”李世民见李沐看来已经懂了,这才清清嗓子开口。“摄政王既然已经明白此中紧要,那这奏疏……?”李沐躬身道:“臣以为,此疏必行。望陛下允准!”李世民一愣,“你这是何意?侍中方才不都与你说明白了吗?”“陛下,臣确实明白了,侍中之言能让臣少走许多弯路。但减免农税,事关臣此后施政大计,绝不能因为各地官员的贪腐而中止,若各地官员真欲与政令对抗,臣不介意双手沾血。臣恳请陛下允准此奏。”李沐的强硬让李世民非常不适。他向房玄龄看了看。房玄龄道:“殿下难道还有后续变革不成?”李沐道:“保密。”房玄龄碰了个软钉子,心中有些恼意,便不再说话。气氛变得有些尴尬起来。李世民蹩眉道:“若你一意孤行,先不说天下官员反对,就说朝廷国库,三年之后,恐怕也得告罄了。”李沐慨然道:“以三年为期,臣保证国库丰盈,天下太平。”李世民听闻眼神一闪,“你若做不到,又将如何?”“臣愿当着诸公的面,立下军令状,三年之后,若做不到,则自请削去摄政王之职。”此言一出,不仅房玄龄等人惊愕,连魏征都震惊了。这可是事先没有商量好的。魏征急得跳脚,“殿下万万不可……。”可李世民不给魏征说话的机会,“既然摄政王愿立军令状,那朕便准了此请。”李沐躬身道:“臣谢陛下,臣告退。”房玄龄连忙喊道:“殿下且慢。”“敢问房公还有何事?”房玄龄指指魏征,轻声提醒道:“魏御史弹劾朝官之事,还请殿下言语一声。”这是明摆着的事,没有李沐点头首肯,魏征岂会善罢干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