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仪头戴儒巾,身穿白色长袍,手拿一柄折扇,款款走进亭子,他身后的屏儿看着王兴,脸上仍有不满之色。王兴请邵仪在石凳上坐下,让李青拿出冰糕、瓜果,招待邵仪。“王兄,这是何物?”邵仪用葱白一般的手指一指冰糕,好奇地问道。“此物是我所制,名唤冰糕,冰凉甜爽,食之可立解暑热。”王兴答道。“冰糕?我尝尝。”邵仪虽作男人装扮,但毕竟是小女孩,见到新奇食物,就忘记了矜持,接过李青递过的一支冰糕轻轻舐了一下,甜丝丝、凉丝丝的很好吃,遂欢快地吃了起来。李青也递给屏儿一支,她对那天屏儿的无礼很不满,心说,要不是公子有话,才不给你吃呢“哇,太好吃了!”屏儿年纪跟李青差不多大,更不懂什么叫矜持,一吃之下,立即被这新鲜的食物所吸引,大声赞了出来。“那当然,我家公子制的东西岂是一般人能吃上的?”李青骄傲地说道。“王兄,不知在这炎热的天气条件下,如何能制成冰块?”邵仪问道。“此乃我家厨娘所献祖传秘方。”王兴答道。“哦。是我唐突,王兄莫怪!”邵仪说道。待邵仪吃完冰糕,王兴又请她品尝了樱桃、西瓜等水果,邵仪连呼好吃,屏儿也被此等美食所诱惑,连带着对王兴的恶感也消减不少。邵氏主仆品尝完毕,净了手,邵仪这才问道:“王兄,刚才演唱的可是杨升庵的《临江仙》?”“惭愧,真是有渎先贤。正如邵兄所言,正是《临江仙》。”王兴答道。“低沉婉转,激昂中有平和,却不似《临江仙》曲调,不知曲调是何人所谱?”邵仪问道。她这一问,可把王兴给问住了。词是诗的别体,都有固定曲调,王兴唱的曲调来自后世,哪有现世《临江仙》半分模样?“不好意思,并无曲谱。不才方才见到申阁老的福地,感慨之下,便借用《临江仙》之词意,随口吟唱,不想被邵兄听到,真是惭愧莫名。”王兴答道。“哦?不知王兄为何见了申阁老福地,反而生了许多感慨?”邵仪一听王兴此言,揭过曲调一事,反而对王兴的感慨由来产生了兴趣。“唉,邵兄不知,申阁老当日去职之日,即是我朝走向衰落之时。倘申阁老一旦辞世,当今万岁再无可信任之文官,大厦将倾啊!”王兴也没想别的,就把自己对申时行的评价,对大明朝的政治局势及未来命运,简单地说了两句。“哦?不知王兄为何对申阁老竟有如此之高的评价?难道是因为同是乡党之故?”闻听王兴此言,邵仪眼睛一亮,饶有兴趣地问道。“非也,非也。申阁老对于我来说,距离太过遥远,他那个层次非我所能触及。虽是乡党,但连面都没见过,哪里谈得上什么乡谊?刚才的说法全是我自己所思所想,公正评判,并无个人感情在内。”王兴说道。“王兄小小年纪竟有如此见识,他日必能杏榜高中。”邵仪赞道。“邵兄过奖了。乱世将至,我可不去拼小命,但求悠游山林,适意生活。”“王兄为何如此悲观?现在歌舞升平,物阜民丰,哪有乱世之像?”王兴听了邵仪之言,注视着他的双眼,忽然觉得自己的话是不是有些多了?这些话怎么能对一个陌生人说呢?要传到官府,弄不好被安一个“妖言惑众,居心叵测”的罪名,那自己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他自失的一笑:“邵兄,刚才我是胡言乱语,切莫当真。天已近正午,就此别过,后会有期。”说罢,冲邵仪一拱手,匆匆告别离去。“小姐,这个人太狂妄,竟然敢评价老太爷,还妄言国家大事。”望着王兴匆匆而去的背影,屏儿不愤地说道。自从那日,小姐被这小子轻薄,屏儿内心就已经把王兴打入登徒子行列,吃了他的冰糕、水果,也没有完全改变这一印象。“他的话狠有见地,不是凡夫俗子,屏儿,不要把今天的事说出去。”邵仪吩咐道。“是,小姐。”……这邵仪是谁?原来她不是别人,正是申时行的孙女,申用懋的女儿,现年十三岁,闺名申绍仪。申用懋现年四十六岁,万历十一年进士,供职于兵部职方司,为郎中。他仅有一子,名叫申绍芳,二十岁,在今年会试中,高中二甲第二十三名进士,现在工部观政。儿子只有一个,但女儿却不少,申用懋共有六个女儿,申绍仪是他小妾生的最小的女儿,虽是庶出,但打小这孩子长得粉雕玉琢,活泼可爱,很得申用懋和申时行欢心。今年申时行寿诞来临之际,申用懋带申绍芳、申绍仪两兄妹回乡给老父贺寿。申用懋父子因皆有职司在身,申时行寿诞一过,就回京去了,本来要带申绍仪同归,但申时行年事已高,却无子女在身边,申用懋恐老父膝下寂寞,所以就把申绍仪留在老父身边尽孝。申绍仪打小受到了极好的教育,琴棋书画无所不精,而且聪慧至极,往往一教就会,一点就通。申时行曾说:“绍仪惜乎为女儿身,倘是男子,必为申家麒麟儿。”……看看天已近正午,申绍仪带着屏儿回了家。她没回闺房,也没换装,匆匆向爷爷住的院子走去。“爷爷!”见到申时行,申绍仪小跑几步,来到爷爷身边,申时行抓住她的小手,嗔道:“又扮男子出去玩啦?这么热的天,也不怕中暑?”伺候申时行的丫头很有眼色,不等吩咐,就把毛巾在凉水中湿了,然后拧干,给申绍仪擦了擦脸。“爷爷,今天有一个毛头小子,大言不惭地评价你,还说什么大乱将起。”申绍仪让丫环擦罢脸,又让屏儿把头上的书生巾摘了,脱掉身上的长袍,露出女儿装,然后坐在申时行身边的椅子上,说起了今天的见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