驻颜果的事情,就是丁齐最近在担忧的,也是一直在琢磨的,此刻也干脆挑开说了。谭涵川在山中遇见了驻颜果,后来知道了那是什么东西,但他有没有利用天兄的身份,命令当地民众为自己采得那天地奇珍呢?谭涵川并没有那么做,而是独自涉险返回了山中,亲手采回了驻颜果,这又是为什么?因为这种事太冒险,就算派一批人侥幸采得,结果恐怕也是九死一生。所以谭涵川宁愿自己去,而且一个人都没带,这对他而言也绝不是轻松愉快的经历。另一方面,谭涵川采取驻颜果的目的是什么?这东西有没有效果、效果究竟怎样,其实谁都说不准。传说中能够养颜甚至驻颜的东西多了,比如千年何首乌啥的,其实功效也就是那么回事,甚至是有毒的!谭涵川采取驻颜果是为了让众位天兄“洗除外乡之疫气”,并不是他一个人用的,而是分成了九份,自己只留下了一份,其目的还是为了保护当地民众,这是不得不为之。事实摆在眼前,也可以看出众天兄对天国的态度了。南大营元帅袁婷道:“一提驻颜果这事,我就来气。西大营军师鲁花帮找死,实怪不得天兄。天国中有人不安分,想趁着天兄降临图谋私搞事,冯元帅,你是不是也有这种想法呀?”北大营元帅范少卿道:“你可得把话说清楚,到底在琢磨什么呢?”冯国新头上全是汗,不知该如何解释,就冲他私下里煽动和挑拨众天兄的那些话,现在众位天兄到齐了,各大营元帅也都在,用这个理由弄死他都行。庄梦周适时解围道:“冯元帅倒未对我等不敬,他可能只是有些担忧,今天把话说开了,让大家也能安心。”肖博知:“惹天兄不悦,我等怎能安心?”丁齐:“天国无事,你等就能安心。”冯国新扯住范少卿的袖子道:“其实是我有小人之心,先出去说,不要打扰众位天兄吃饭了,我会对你们细细解释的。”五位元帅都出去之后,众人这才重新坐好。丁齐苦笑道:“庄先生,你说话什么时候这么直接了?”庄梦周:“我从来都是这么直爽啊。”朱山闲:“这样也好,无论他是自己也野心还是怕我们有野心,都别再搞小动作了。”丁齐扭头问道:“冼皓,你怎么在这里杀人了?”原本想等到晚上私下里再谈的,可丁齐实在是有些没忍住,当众就问了出来。庄梦周在一旁解释道:“我们刚才已经问过了,那鲁花帮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居然跑到冼皓那里献策,鼓动冼皓重振天兄神威,联络其他天兄趁势行一统天下之功业,还说他愿尽全力相助。”丁齐叹了口气道:“野心家哪里都有,不受他的蛊惑也就罢了,人毕竟不因野心而获罪。就算他暗中搞了这些动作,以你天兄的身份,也可戳穿其面目,让当地民众看清事实。另找一个借口将其当众斩杀,并不是好主意。”尚妮:“怎么能说另找借口呢?他可是私自截藏了驻颜果药散,还拿去勾引……”丁齐:“此事确当严惩,但也罪不致死吧?我听说天国已有三百多年没有出现过杀人之事了,更何况当众突然杀人、令其尸骨化灰,把所有人都给吓坏了。”冼皓终于幽幽道:“那鲁花帮不仅野心满满,风流好色,而且的确冒犯了天兄。”丁齐:“哦,他怎么冒犯你了?”冼皓:“他趁机摸我手了!”丁齐:“这……以你的身手,也能让他摸着?”“你这是什么话?”冼皓瞪了丁齐一眼道,“那鲁花帮其实已经病了,我说不清楚是什么病,但恐怕治不了,而且很可能会传染。他对我有不轨之心,不仅煽动我以天兄的身份称霸天国,还说什么我为天兄他为天王,里应外合结为一体。他没有遵守庄先生颁布的天兄上谕,说话时总是凑得很近,还趁机摸了我的手以试探的反应,被我当场呵斥。当天下午他就发烧了,又被我下令扣留在神祠不得与外人接触,然后在小市上当众将其斩杀,为免除后患,动用了枯骨刀……我还在他的身上搜出了迷药和别的药,你们想想,他暗中准备这些东西,欲放在我的饮食中,又是什么目的?”众人都不说话了,只看着丁齐,丁齐一拍桌子道:“败类,杀得好!”冼皓撇嘴道:“你现在知道杀得好了?”朱山闲:“吃饭呢,就别说杀人的事了!丁老师,你终于来了,是否已经找到怎么离开此地的办法?”丁齐:“已有思路,但好还需要时日印证。”众人齐声道:“什么思路?”丁齐:“我们进来的时候,是随机出现在各个地方。那么此地出去的门户,也有可能出现在任意一处,它不是被找到的,而可以在任何一处打开。”尚妮纳闷道:“任何一处都能打开,那么这里也行喽?可是我们动用方外秘法,根本看不到门户啊!”庄梦周却点头道:“丁老师说的有道理,且不管外面的那个洞府,对于这个世界而言,我们可以从任何一个地方进来,理论上便可以从任何一个地方出去。”朱山闲:“可是怎么才能出去呢?”丁齐:“这里曾有人出去过,至少有一个人,就是三千年前的圣人天兄陶昕。”谭涵川附和道:“不错,陶昕应该出去过,他在医书中提到了‘外乡之疫气’,还特意留下了那样一张汤浴药方。假如没有出去过,知道外面的世界,怎么可能呢?”朱山闲:“那么问题又转回来了,那位陶昕天兄是怎么出去的?”庄梦周一摊双手:“问丁老师啊……我们边吃边聊,今天这菜真不错,别放冷了。”丁齐拿着筷子沉吟道:“与其问他是怎么出去的,倒不如想想当初那么多人是怎么进来的?”冼皓:“你不是也把小孟他们三个带进来了吗?”丁齐:“我把他们三个人带进来当然没问题。可是你想想,当初是几万军民加上随行辎重,后面有清军掩杀,短短时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用我的办法,绝无可能做到。”说话时冼皓突然看见了丁齐手腕上戴的两界环,脑海中灵光一闪道:“只有一个办法才行!”丁齐摘下两界环拿在手中道:“对,只有一个办法,就是用控界之宝。我怀疑此地关于天兄的传说是真的,不仅与当年太平天国的教义有关,而且是专指一种人,能够掌握控界之宝的人。掌握控界之宝便是掌控了这方天地的意志,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不就是代表了皇天上帝吗?”毕学成好奇道:“师父,还有控界之宝这种说法?您这镯子,难道就是一件控界之宝?”丁齐:“它是控界之宝,但不是这里的控界之宝,是属于另一个方外世界的。今天倒可以告诉你们了,你们在外面还有一位师兄和一位师姐,他们住在另一个方外世界中,等回去之后再细说吧……”尚妮突然一敲面前的盘子道:“我明白了!一百五十多年前,有人用控界之宝将几万太平军残部带进了这里。后来的天兄,其实就是指能掌握控界之宝的人,历史上那些人争来争去,可能就是在争那件宝物。后来控界之宝落到了陶昕手里,所以他曾经出去过。只要我们能找到那件控界之宝,也就能出去了。”冼皓却摇头道:“陶昕的确可能拥有控界之宝,但他应该没有把此物传下来,甚至有可能丢弃或者毁掉,总之不会再让人找到。他立下了新十款天条,宣布从此天兄不再下分附体,应该就是这个意思,让此物在历史记载中都消失了。”尚妮:“那怎么办啊?庄先生,您可是说过丁老师会有办法的!”丁齐:“办法倒是有一个,既然找不到控界之宝,我们自己做一个就是了。虽然不能成为真正的控界之宝,也无法掌控这个世界的意志,但只打开一道出去的门户应该还是可以的。”孟蕙语小声道:“怎么做啊?”丁齐取出他那块景文石道:“就用我手中这块石头。”控界之宝是专属某个方外世界之物,不可能用在另一个方外世界,就像一把钥匙对应一把锁。可是丁齐祭炼的景文石或者说他创出的方外秘法,就相当于一把万能钥匙。他的目的并不是重新打造一件控界之宝,实际上也不可能做到,他只是想打开出去的门户而已。方外秘法就是丁齐所创,如今已将兴神境掌握纯熟,而且他还有在大赤山中祭炼两界环的经验。其实不需要两界环,他如今也可以自如出入大赤山,因为大赤山的门户本就是打开的,只是对于普通人而言相当于不存在。而如今只是换了一种方式,怎么再炼化一件类似控界之宝的东西?这首先有一个前提,就是要能与整个世界共情,也就是说他心中要有一个琴高台世界。怎么才能做到呢,借助于凝炼心盘的手段,走遍这里的山河。只有将琴高台世界凝炼成完整的心盘,他才有可能祭炼出那样的景文石、打开出去的门户,同时也意味着方外秘法突破了他所谓的心盘境。这可不是说说而已,需要真正修炼到那个境界去印证。这无疑是一场艰辛的苦行,可不是十天半个月能办到的,能不能办到还两说呢。假如这么做了,未必能成功,但不这么做,那肯定是成功不了的,所以丁齐必须要试试。庄梦周沉吟道:“我们先吃饭吧,吃完饭把天国最详细的地图拿来,商量商量该怎么办,首先要保证丁老师能走遍这个世界所有的地方。”吃完饭天已经黑了,厅中点燃了蜡烛。冯国新等五位元帅又前来致歉,他们已经私下里聊了很多。冯国新也挨了不少埋怨,此刻满面愧色,直言不当猜忌众天兄,并请示明日大市怎么安排?各大营民众都想拜见天兄呢!朱山闲吩咐一切照旧,此番大市就和往常一样,他们原本不想去凑热闹的,可现在有了新情况,也改变了主意,还是坐上轿子出去转一趟,并让当地民众不要离得太近。接下来丁齐要走遍天国各地,混个脸熟也好,到了哪个村社都可以得到补给。谭涵川又说道:“诸位元帅大人,你们能否将天国中所有图册资料都拿出来?”冯国新:“我马上就亲自去找,众天兄要这些东西干什么?”庄梦周手指丁齐道:“丁天兄要效仿当年陶昕圣人之行,将徒步走遍天国各地。我们既来巡视天国今日状况,不能只看有人烟之地,亦要巡查无人烟之所。”当天晚上,他们就点着蜡在那张大方桌上查看冯国新找出来的典籍资料,上面记录了天国历代地图和各种地形地势,并在一张桑皮纸上重新绘制。天国的地域分布并不复杂,这张新地图很快就绘制好了,除了有人烟活动的范围,其他大片保留地则是空白。众人又在上面填补了一些内容,就是他们来到这个世界后曾走过的地方。冼皓皱着眉头道:“几乎有一大半地域是空的,只有一个轮廓。”谭涵川:“两千多平方公里呢,只有这么点人,此地的黑夜又这么特别,人们没有办法深入山野,当然会有大片不明之地。”丁齐:“无论如何,必须得走这一趟啊!”谭涵川:“我陪你一起去。”朱山闲点头道:“有老谭和丁老师一起,也能让人放心。”丁齐:“那就准备一番,尽快出发吧,提前规划好路线。这部典籍中记载了一个传说,这个世界的边际很特殊,假如是真的,那么我们规划路线的时候也要考虑到……”冼皓:“我也和你们一起去,路上也好有个照应。”丁齐苦笑道:“你就不用去了,在这里好好待着吧,有我和谭师兄就行。”冼皓:“我怎么就不行,难道你看不起我?”丁齐:“不是看不起你,但是这不是什么游山玩水,没必要……”冼皓:“你是认为我吃不了苦吗?”丁齐:“当然不是,但我和老谭两个大男人,再带上你一个女的,确实很不方便,有时候或许会耽误行程。”这倒是实话,丁齐他们进来的路上带着孟蕙语这个女生,确实多了不少事,换衣服、上厕所、洗澡的确都不太方便。冼皓反问道:“带上我不方便,和老谭就方便了?这分明嫌我是个累赘,你放心,我的事自己搞定,不需要你们分心照顾。”谭涵川咳嗽一声道:“你们俩就讨论你们俩的,不要带上我,怎么样我都没意见。”丁齐:“这事明天再决定吧,我们先商量路线。”又扭头看着冼皓道,“等回头我单独找你谈谈。”冼皓倒也没有再坚持,只是哼一声道:“谈就谈呗。”当天夜里众人都休息了之后,丁齐走出了自己的房间,穿过神祠后院来到对面冼皓的门前。神祠后院左右各有三间厢房,后厅二楼也收拾出来三间屋子,供他们九位天兄居住,丁齐住在东厢房的中间,恰好和冼皓门对门。周围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丁齐并没有点蜡烛,脚步声尽量放得很轻。这大半夜的,摸黑去一个姑娘家的房间里,令他总感觉有些不自在。走到门前刚要敲门,门就开了,冼皓在黑暗中说道:“进来吧……请坐。”两人隔着桌子在黑暗中坐下,丁齐能感觉到她的体温和气息,他原本有很多话想说,事到临头却又不知怎么开口,一时间竟沉默了。还是冼皓先开口道:“你这闷闷的样子,还在为我杀人的事情生气吗?究竟是生我的气,还是生那位西大营军师的气?事情我都已经说清楚了,你好像特别不喜欢再看见我杀人。”丁齐叹了口气道:“我没有说那人不该死,而是想起了一件事。我们自己就是人,若非迫不得已,谁又愿意去杀人呢?那绝不是愉快的经历!你姐姐说过,她不希望你的双手沾上血腥,她一直想保护你,希望你能有更美好的人生,可是她走了之后……”他终于把话说了出来,丁齐暗暗喘了一口气,感觉如释重负。而冼皓却吃了一惊,打断他的话道:“我姐姐?”丁齐的声音显得很低沉:“是的,你的姐姐冼皓,其实我早就知道了你的身份。”冼皓的反应很意外,就像被揭穿了什么秘密:“那么我是什么身份?”丁齐:“你是她的孪生妹妹,很多人并不清楚,你们其实是两个人,也经常互换身份彼此掩护,吸引目标的都是你,动手杀人的是她……”冼皓:“你为什么会这么认为?”丁齐:“你的方外秘法还没有突破兴神境吧?突破兴神境,会进入一种很专注清晰的状态,就像书中说的、更深的定境,会感到很多平时看不见的东西,甚至唤醒已经遗忘的记忆。想当初在小境湖……”这是丁齐最不愿意回忆的伤痛记忆,但今天他还是说了出来。冼皓深呼一口气道:“我明白了,难怪我出现之后,总感觉你有些不对劲,别别扭扭的!”丁齐心中突然升起一股怒意,在黑暗中轻喝道:“不要笑!提到你姐姐的事,你怎么可以笑呢!”冼皓:“又没点灯,你怎么知道我在笑?”丁齐:“我看不见,但是我能感觉到。”“丁老师好厉害啊,连表情都能感觉到,也许是你感觉错了呢?”冼皓已经收敛了笑意,在黑暗中说道,“我只是在笑你,憋在心里这么久,到现在才说出来。但是你的话,怎么样才能让人相信呢?”丁齐:“你愿意毫无保留地信任我吗?”冼皓:“我愿意试试。”丁齐:“我也愿意试试……你可以把蜡烛点亮,看着我的眼睛。我让你进入我的精神世界,向你展示一段记忆。老谭曾经这么对我做过,我今天也对你这么做。”冼皓摸出打火机将桌上的蜡烛点亮了。灯光驱走了黑暗,就像打开了一个世界,冼皓看见的不是他的眼睛,也不是此刻的房间。她、来到了小境湖中的那面石壁前,通过丁齐的视角,看见了他抱怀中着的另一个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