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丁齐与谭涵川以世界的最南端为起点,仍是东西往返折走,路线逐渐北移。半个月后,他们还真在东部的山野中又发现了驻颜果。这里的驻颜果树一共有五株,其中已开花结果的有三株,总共不到二十枚果子,有十余枚已经成熟。这情形有点不对呀,他们在五个月前就发现了成熟的驻颜果,如今的季节应该早就过去了,怎么山中还有驻颜果?据谭涵川分析,这是因为此地的气候有大年与小年之别。所谓小年就是每年春夏秋冬一个循环,而大年则是指六十年一个大循环。据当地人说,他们来到的时间相当于一个大年的春末夏初。看来这驻颜果很可能是六十年一开花结果,这一次他们恰好赶上了。将已成熟的十几枚果实摘下,第二天走出山野到达了北大营二社。朱山闲就在这里等着呢,为他们补充了物资装备,好好吃了一顿。在丁齐劝说下,谭涵川留了下来,没有再跟随他一起继续前进。他们来到琴高台世界的时间差不多已有五个月,丁齐行走于世界各地已近四个月,如今跋山涉水已能健步如飞,只要小心些,一个人也不会有太大危险。朱山闲带来了一个消息,这段时间庄先生又组织他们开了个会,决定留下一种知识传承,就是数学。尚妮、毕学成、叶言行、孟蕙语他们三个最近正在编写教案呢,尽量以当地人熟悉的方式传授,程度就到本科二年级的水平,那是他们刚刚学过的。并不指望当地人能立刻都学会,让各大营元帅带着助手学,最后整理成当地的典籍,感兴趣的人也可以自行研究。这件事仅靠四个大三学生还不太行,需要老谭回去帮忙。谭涵川离开后,丁齐走在各大营占据的地域中倒没什么问题,但是进入山野后,就意味着没有人与他轮流守夜了,假如遇到什么意外状况也都得自己解决。谭涵川之所以会离开,不仅因为确认了丁齐有这个本事,而且这既然是一场试炼,到最后总得加点难度。大约又过了半个月,丁齐回到他最初来到的东大营。两天前他在山中又发现了最后一处生长驻颜果的地方,摘取了十几枚成熟的果实,为了便于携带保存,宿营时将之加工成了药散,以干制的荷叶包成五份,用细麻绳系好装在背包里。从田野中拐了个弯,绕过东营二社来到大道走向东营主社,这趟艰苦的行游历程总算结束了,他已经走遍了琴高台世界,或者说以元神完成了一次“全面扫描”,历时四个半月。离日落还一个小时,他来到的地方在东营二社与东营主社之间,离两个村社大约都有四公里远,附近已看不见人影。沿着大道前行,远远的却发现一个人却站在道路中央,那人看见他走来便跪下行礼,双手还托起了一个包袱。这四个半月,谭涵川和丁齐也经常穿过人烟村社,人们看见他们都会躬身行礼,但这种拦路下跪的情况还是第一次遇见。丁齐走到近前问道:“军师大人,请起来说话!你是特意在这里等我吗?”来者正是东大营的军师陈容,她打开手中的包袱道:“天气已渐凉,丁天兄巡视天国各地,亦需要御寒衣衫,特来奉上。”包裹里是一套竹鼠皮缝制的衣服,做工十分考究。需要介绍一个情况。九位天兄降临之时,穿的是当地人眼中的奇装异服,后来也引发了天国中服装设计的新潮流。天国民众也开始仿制九位天兄的服装样式,在这几个月间很快就流行开了。竹鼠皮做的夹克,以丝绸为里衬,左胸以及衣摆两侧还有三个兜,在外面的世界穿着也毫无违和感,甚至还显得时髦华贵。但是竹鼠皮做的裤子……就有点不伦不类了,假如穿在现在都市中好像爱斯基摩人。丁齐叹了口气道:“难为你有心了,但穿在我身上实在浪费,还是自家留着吧。”陈容:“这衣服是做得还不够好吗?我已经用了最好的料,而且您放心,不是从营库里挪用的,是我自家养的竹鼠,自己买来的绸缎,也是我亲手缝制。”丁齐摇头道:“我不是嫌它不好,而是太好了,送给我未免可惜。我们很快就会离开此地,这里的东西都带不走。”陈容诧异道:“众天兄就要离开了吗,什么时候?”丁齐:“我也说不准,假如一切顺利的话,估计最多还会在这里待半个月吧。”陈容:“那还有半个月时间,千万请您收下。我已经准备了两个月了,哪怕天兄只穿一天也好,这既是我的心意也是我的荣幸!”丁齐没有办法把此地原有的东西带出去,而且天兄用过的东西,当地人不得再用,是为了防止他们传染未知瘟疫。但见陈容坚持如此,假如自己不收她简直都要哭出来,丁齐也就没有再多说,将包袱拿了过来道:“那我就多谢了!天快黑了,我们一起回去吧。”陈容:“神祠中晚饭已经准备好。”丁齐边走边问道:“你怎知我今日会来,特意在这里等候?”陈容:“丁天兄已数次穿过东大营地域,东西折返而行,我根据您的行程规律计算了一下,您当在今日回到东大营主社。”丁齐:“除了送这套衣服,你还有什么事要找我吗?”陈容:“别无她他事,就是迎候天兄并奉上心意……天兄,这包袱还是我帮您拿着吧。”丁齐:“不必,我碰过的东西你就不要再碰,以免沾染外乡之疫气。神祠中已经准备好了晚饭,毕学成也在等我吗?”陈容:“毕天兄不在东大营,他这几日又去了中大营。”丁齐:“又去了?他是最近经常去中大营,还是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都总爱往中大营跑?”陈容:“这几个月,他隔三差五就去中大营,不仅仅是最近。我刚开始怕出意外,总派两个人跟着,后来听说毕天兄脚步轻健、身手不凡,别人还不太容易跟得上,所以只要天不下雨,也就由着毕天兄自去自回了。”丁齐暗自叹了口气,没有再问什么。最近这段时间,庄梦周组织四名大学生编写数学教材,毕学成总往中大营跑倒没问题。可是自从丁齐离开后,原本让毕学成驻守东大营,这小子从那时起就总爱往中大营跑,原因只有一个,他是去看尚妮的。丁齐是明眼人,他岂能察觉不出毕学成对尚妮有意思。毕学成看尚妮的眼神与看别人是不一样的,一有机会就总爱跟这位小师叔套近乎。毕学成在很多方面给丁齐的感觉都像石不全,如今就连眼光都相仿,至少喜欢的姑娘都是一样的。毕学成与尚妮是同龄人,而且都是大三学生,这种事情很正常。可偏偏之前已经有了一个石不全,而丁齐也没法干涉,不论是赞成还是反对都不好。假如阿全回来了怎么办,假如阿全回不来又当如何,这种事情更没法假设。丁齐如今多少也能理解,当初刘丰看见他和佳佳搞对象的时候,为何是那种既不促成也不反对的态度了。除了毕学成,另一名弟子叶言行的小心思,丁齐也看出来了。叶言行对孟蕙语有意思,他的性格比较内向,所以表现得没有那么明显,可是怎能逃过丁齐的眼睛?但据丁齐观察,孟蕙语对叶言行并没有那种意思……唉,正是动情的年纪,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憧憬与烦恼,丁齐也不好说什么。前方远远地已能看见村社的围墙和大门,丁齐突然开口道:“陈军师,听说你是陶昕圣人的后代?”陈容答道:“我虽然不姓陶,但我的母亲姓陶,我姥爷是陶昕天兄的嫡传后人。”丁齐:“我打听过,很多人说你是天国中最好的医师,这里没有人比你的医术更高明。”陈容:“不敢说最好,但医术确系家传。当年我的两个舅舅也学了医术,但都没有我母亲学得好,母亲后来也传给了我。”丁齐:“陶昕天兄所著的《医书》,你应该从小就读过了,上面记载的医术你是否都已掌握?”陈容:“不敢说都已掌握,但辩证、用药、治疗等手法,也掌握了大概。可是后面的望气内景篇与望气外景篇,体会并不深,并未得其精髓。记得小时候姥爷曾说过,《医书》的后半部分已不仅是医术,而是圣人之医道,既要有天赋也要有缘法方能得其传承。”丁齐追问道:“体会不深,那么究竟体会到什么程度了?”陈容:“全然无碍的内视,我尚办不到,只是隐约有所内感。至于书中所说的内外相通之理,倒是能够理解。”丁齐:“那么你一定精通望诊喽?”陈容:“倒是有所心得。”丁齐:“既如此,我要找你帮个忙。”陈容纳闷道:“天兄是要诊病吗?其实您与另外八位天兄的气色我都看过,神气完足、身强体健,简直令人羡慕,并没有任何问题。”丁齐:“倒不是给我诊病,届时你就清楚了,明天早上你来找我一趟。”天黑前两人赶回了东大营主社神祠,司马胡小雨早已命人把晚饭备好。元帅肖博知不在,他和两名助手都被召到中大营去学数学了。饭后洗了个澡,丁齐回房间休息,当吞没一切的黑暗降临、小睡片刻后,他从床上坐了起来,又一次入定行功。丁齐要最终完成凝炼心盘的过程,并不是走遍了天国各地,就算凝炼出了完整的心盘,假如是那样,岂不是背着包走一圈就能突破心盘境。这一趟路途很辛苦,但真正的辛苦不在于脚下的山野崎岖陡峭,而是他要随时展开元神感应周围的景物。每天夜间宿营时,丁齐仍要定坐修炼,就像曾经给求助者做心理咨询的过程中以及谈话后,他都要整理心册。而如今的“心册”就是他每天走过的世界,可谓日夜都在修炼。直到今天,他终于走遍了世界,要记住所走过的每一片地方、所见到的各种景物。其实他每天都在这么做,但仅仅如此还是不够,他要将对这个世界的印象凝炼成整体的心盘,并与这个世界发生感应联系。丁齐手握景文石定坐在床榻上,已入浑然忘我之境,正以一种奇异的视角在观察这个世界,非前、非后、非左、非右、非上、非下、非内、非外,也不是单纯的视觉或听觉,就是一种元神感应。心盘终于完整了,可随意变化,在元神中能收得很小,就像手中握的石头,也可以随意展开呈现某一个局部。他手中那块景文石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祭炼,如今也发生了变化。丁齐自己留下的那块景文石,原先是最大的,形状像一头卧牛,拿在手中很显眼,假如从商店橱窗前走过,保安看见了都会担心他想砸玻璃。而如今这块石头变得只有两寸长短、一寸多高,握在手心都看不见。石头的质地似乎也变了,就似蒙上了一层包浆,表面非常光滑盈润,就像一块打磨之后又盘玩许久的美玉,月白的底色带着粉红的网状纹路。丁齐手握这块景文石,就似掌握了这个世界。以凝炼完整的心盘为根基,以景文石为中介,丁齐感应到了这个世界。在这一瞬间,他仿佛进入了前所未有的玄妙状态,意识已经离开了身体,感应到这个世界的呼吸。这其实是他自己在呼吸,在这种状态下,他甚至能通过景文石感应到这世界每一处正在发生的事情,宛如无处不在。丁齐的修为突破了心盘境——他自己总结的心盘境。就在这时,他突然看见了一个人。此人拱手对他打了声招呼道:“小友请了!”丁齐是坐在床上的,但意识仿佛离开了身体无处不在,什么人能看见这样的他呢?可这个人偏偏看见了!此人是突然出现的,或者说丁齐在这种状态下才能感应到此人的存在,就站在神祠前厅中,随着这声招呼,有很多原本不存在的信息涌入了元神。丁齐立刻就知道这人是谁了,下一瞬间,他也出现在神祠前厅,向那人还礼道:“陶先生好,没想到三千年后,我还能见到您!”那人微微一怔道:“已经三千年了吗?你见到的不是我,而是我当年留下的一缕意识,包含着我当时的见知,如今天国中终于有人能触发并解读。”丁齐:“其实我并非此地的人,而是从外面来的。”那人吃了一惊:“你是从外面来的?难道我当初抛于琴溪中的摇光轸,是被你得到了?不对呀,你现在没有凭借此物唤我,我也感应不到摇光轸的存在。”丁齐:“说来话长,我就简单告诉你经过吧。”丁齐见到的人,就是三千年前的陶昕,或者陶昕当初所留下的意识显化。而丁齐本人还坐在后厅二楼的床上呢,与陶昕正在交谈的他,也是某种意识的显化。这一切都发生在定境中,假如此刻有别人走入神祠前厅,这两人其实是不存在的。陶昕的相貌看上去在四旬左右,令丁齐比较意外的是,此人居然是个大光头。他对陶昕讲了自己进入此地的经过,简单介绍了一番天国中这三千年来的状况,重点是解释他为何能进入这里,又如何在寻找出去的门户。陶昕惊叹道:“真没想到,世上竟有此等妙法!无控界之神器,亦能出入此方外之界。”丁齐:“无非是一门秘法而已!我还没请教您是怎么回事呢,为何能在这种情况下与我相见?”陶昕:“我留在这里的御神之念,本是留给天国后人的,却被你触发。既能相见便是有缘,我会原原本本都告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