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陵突如其来的话让徐俭怔了一下。上一次阿爹就因为自己和陆琼等人交往的事情而将自己关在家中好几日,老头子虽然没有大发雷霆,但是生气之意不言而喻,今日在大庭广众之下拦住自家儿子,这分明更是不给陈伯固面子。陈伯固脚步微微一顿,声音也是随着一沉:“徐兄你速速去便是,不用在乎我们。这聚宝斋虽然大,我们几个人还不至于迷失了方向。”徐俭急忙点头,快步走到徐陵身边。而头也不回向前走的陈伯固,此时却是再一次停了下来,他回头瞥了一眼徐俭的身影,又转而看向徐陵。徐陵脸上还带着一如既往地笑意,只不过这笑意让陈伯固怎么都琢磨不投。实际上就连陈顼有时都琢磨不透徐陵在想什么,更何况陈伯固。“阿爹,”徐俭恭敬的说道,“阿爹唤孩儿留下,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要吩咐?”徐俭的语气虽然毕恭毕敬,但是字里行间透露出来的不耐烦还是让徐陵眉头微皱。对于陈顼、对于整个朝局,徐陵自信看的一清二楚,但是对于这个在自己百年之后终将会继承自己的衣钵、统领整个徐家的长子,徐陵却是越来越看不清了。徐俭似乎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脱离徐陵的掌控。如果说看懂朝堂和看不懂儿子,算是有得有失的话,徐陵宁愿让它们颠倒过来,毕竟徐陵就算是再看得明白朝堂,终究有撒手人寰的一天,而到时候徐陵可就不知道自己看不透的儿子,将会把徐陵一生呕心沥血带到巅峰的徐家,带往何处。“阿爹?”徐俭不由得又问了一声。徐陵这个时候才回过神来,霎时他甚至并不再跟儿子多说什么,只是敷衍的吩咐徐俭去门口看看还有没有客人。对于爹爹的要求,徐俭虽然有些莫名其妙,不过也不敢多违背,只道是徐陵随意找个借口想要让他和陈伯固等人保持距离。一边快步向门口走去,徐俭一边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徐陵,自家爹爹没有再和谁多寒暄,基本上都是微微点头示意,似乎一直在想着什么。徐俭不知道为什么爹爹这一辈子都在坚定不移的赌博,到了年老反倒是开始脚踩两条船,但是他清楚,就算是徐陵想要阻拦他,现在也为时晚矣。若是徐陵能够站在扬州刺史这边,徐俭自然是松一口气,但是现在徐陵一直一副紧跟陛下步伐的样子,那徐俭就只能说,道不同不相为谋。哪怕这是自己的爹爹。——————————————-“老狐狸这是做给我们看的,还是只是真的看不下去了?”裴子烈眯了眯眼,看着正在和徐俭低声交谈的徐陵,“如此直接将徐俭从陈伯固身边拽走,固然合情合理,但是多少也会让陈伯固不舒服吧。”“岂止是不舒服,”李荩忱轻笑着说道,“陈伯固这一次来很明显就是找场子的,之前陈叔俭兄弟被打压的仇,他就算是不报,也会想尽办法通过另外的方式立威,否则以后谁还敢站到扬州刺史那边去?而现在孝穆公如此做,分明就是不跟陈伯固面子。”萧世廉笑着说道:“这陈伯固心里面怕是不知道已经把孝穆公的祖宗十八代问候多少遍了,而外表还得装出来若无其事的样子,不容易,还真是不容易!”“伯清,这陈伯固不可掉以轻心。”站在前面的傅縡此时回过头来,“陈伯固是朝中少有的文武双全的大臣,此人能够一步步走到今天的位置上,可不简单,要知道他的身份并不会真的帮助他,还会给他带来不少······”傅縡说到这里,声音已经小下去,而萧世廉等人对视一眼,已然明白傅縡的意思。陈顼本来就是一个性格多疑的君主,又是通过废掉自己的侄子陈伯宗登上的帝位,对于自己兄长陈蒨的子孙、陈伯宗的弟弟们肯定会多加提防,害怕哪一天皇位又从自己这一脉跑到了陈蒨那一脉上去。所以陈伯固那陈蒨之子、陈顼之侄的身份,非但不会帮助他,反而会给他在仕途上带来重重阻力。陈顼肯定巴不得自己的这些侄儿们做一个闲散的皇亲国戚,而不是一个朝廷重臣,因为他当年可就是从朝廷重臣变成皇帝的,对于这个南北朝最流行的套路,陈顼可是太清楚了。因此正如傅縡所说,陈伯固这个侍中的职务,含金量可高的很,而陈伯固也远远没有看上去那么好对付。“咱们现在?”沈君高的目光紧紧跟着陈伯固的身影,他虽然不是那种心胸狭窄的人,但是刚才陈伯固的无视和后来的挑衅,让他一直耿耿于怀。“这陈伯固不是想来立威么,那就不妨看看他都有什么手段。”李荩忱沉声说道,“我们只要在关键时候阻止他便是。就算是阻止不了他,也会有人阻止他的。”沈君高一怔:“也会有人?”“陛下也好,孝穆公也罢,不会作壁上观。”李荩忱一边解释,一边环顾四周,“某想今日之局面,或许陛下预料不到,但是至少孝穆公会心中有数,从刚才孝穆公留下徐俭来看,甚至可以说他现在就已经开始在做这件事了。”而周确此时也缓缓开口:“世忠贤侄此言不假,于徐孝穆,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聚宝斋被陈伯固利用的,至于陛下······你我臣子,就不好揣摩上意了。”李荩忱微微颔首,打量着周围的人群,又紧接着看向二楼。陛下如果想要派人来,而又不引人瞩目的话,乐昌公主应该是最好的选择了,正如之前在石头山诗会一样。想到那一道时常盘旋在心头的倩影,李荩忱深深的呼了一口气,不知不觉有些恍惚。刹那间,似乎有自己熟悉的淡淡幽香扑鼻。而李荩忱不知道的是,二楼一处鉴赏珍玩的雅间窗户微微打开,一双翦水秋瞳默默地透过窗户的缝隙打量着来往人群。片刻之后,这目光落在了李荩忱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