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于中军大帅的椅子就在大帐的正前方,萧摩诃抬头就可以看到。曾经无数次,他站在这营帐之中,恭敬的听候坐在那椅子上的前辈们发号施令,从陈霸先,到侯安都,再到吴明彻,一代又一代的名将曾经坐在这一张椅子上,带领着南陈从当初饱受侯景蹂躏的江南一隅之地走到今日。而现在萧摩诃不用再站在这椅子之前,而可以光明正大的走上前,坐在椅子上,他很清楚,当自己坐下的那一刻,无数已经作古的先辈留下来的责任就将由他来继承。这是带领着一个国家在夹缝中同命运搏斗的责任,也是带领这一支军队创造前人只敢想象之辉煌的责任。萧摩诃深深吸了一口气,大步走上前,不过还不等他坐下来,身后就传来脚步声。萧世廉和李荩忱联袂走进来,同时一拱手:“参见左卫将军。”在家中萧世廉一般都是以“爹爹”称呼萧摩诃,但是毕竟现在是在军中,萧世廉要让自己先适应这种称呼。对此萧摩诃并没有多说什么,径直转过头,沉声说道:“伯清你都带着世忠走过了?”“嗯。”萧世廉急忙应了一声,“因此末将和世忠兄弟回来复命!”萧摩诃点了点头,微微侧头看向身边悬挂着的舆图,这一份舆图是从他府上运过来的,上面在西梁一带画满了标注和记号。萧摩诃看了一会儿,方才不慌不忙的说道:“你们来得也好,且来看看这舆图。”萧世廉和李荩忱下意识的对视一眼,顿时明白萧摩诃的心中恐怕还多少有些顾虑。萧摩诃的心情他们虽然没有办法感同身受,但是也能明白,毕竟这无论如何都是萧摩诃第一次以主将的身份率兵作战,相比以前自是不同,因此萧摩诃多少都会有压力。更何况西梁这一战,许胜不许败,萧摩诃肩膀上的压力肯定更大。“启禀将军,末将以为,北周蛮夷主力已经集结北上,西梁就算是举国与我相斗,终究不是我等之敌手。”李荩忱当下里上前一步,朗声说道,萧摩诃话语之中的犹疑已经让李荩忱看的清楚,现在整个南陈军队最大的敌人,恐怕不是西梁,而是自身。西梁虽然三番五次挫败了南陈进攻的意图,但是归根结底这都是在北周的全力支持下才做到了,如果没有北周出动大军救援,早在九年之前西梁就被吴明彻拿下了,根本不用等到今天。毕竟西梁算起来也就是江陵周边几个郡的地盘,甚至半个荆州都没有包括进去,可以说是不折不扣的小国寡民,当年吴明彻单单依靠湘州一线的驻军,就能在和华皎的连番苦战之后,还可以把西梁打的落花流水,而现在萧摩诃统率的可是举国兵马,若是再打不过西梁,可就未免令人耻笑了。不过相比于当年吴明彻率领的久战之师,萧摩诃此时面临的情况也并不全是有利的。现在萧摩诃手中的军队,有一半士卒都是没有上过战场的新兵,而手下的将领也多数都是这些年才崭露头角的年轻将领,要不就是任忠那样已经年长的老将,比之当年吴明彻左右淳于量、黄法氍等名将云集、身后还有陈顼亲自坐镇的场面要逊色不少。更重要的是,相比于当年陈顼亲临前线、众将齐心协力的情况,现在萧摩诃要面对的境况远没有那么好。且不说任忠等老将在心中到底是怎么看待萧摩诃的,单单就是荆州刺史樊毅,也不是一个好对付的角色。因此听到李荩忱的话,萧摩诃只是眉头微皱,并没有多说,显然这区区几句话还不至于让他如此轻松的放下心中的包袱。而李荩忱紧接着轻声说道:“将军是不是担心荆州刺史?”怔了一下,萧摩诃没有想到李荩忱竟然直截了当的说了出来身为荆州刺史,樊毅坐镇荆州前线多年,潜心经营,所为的自然就是有一天能够攻克西梁,可是现在倒好,一个萧摩诃从天而降,他一个荆州刺史反倒是沦为了偏师的主将,主要任务就是佯攻,要说樊毅心中一点儿不满都没有,那谁都不会相信的。因此萧摩诃现在最担心的,不是如何战胜西梁,而是如何才能避免樊毅故意给自己拖后腿。有的时候敌人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自己人,相比于西梁,樊毅等明显对萧摩诃青云平步有所不满的南陈将领,才是萧摩诃最需要担心的隐患。“其实属下觉得,将军过虑了。”李荩忱斟酌说道。萧摩诃眉毛一挑,目光之中隐约带有怒意:“此话怎讲?”李荩忱说他“过虑”,就算是萧摩诃不是性格多疑的人,此时也多少有些不快,因为这种说法多少都给萧摩诃一种指责他过多怀疑自己人的感觉,以萧摩诃的性子,肯定不会开心。而李荩忱急忙说道:“荆州刺史经营荆州前线多年,此时由原本的主帅变成偏师主将,心中不满是肯定的,而且就算是是陛下亲自下达的旨意,荆州刺史的不满肯定也会落在将军的身上。”“对陛下不满,他有这个胆子么?”萧摩诃冷哼一声。“不过将军可不要忘了,荆州刺史并不是一个人,”李荩忱紧接着说道,“他是樊家的人,做事的时候不可能单单凭着自己的感受,多少也要······不,可以说十有**得为了整个家族着想。”“哦?”萧摩诃一怔,自己倒是忘了这一点儿,他出身寒门,自家爹爹算起来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郡丞,而且还是前朝的,萧摩诃一步步走到今天,实际上和他父亲没有太大的关系,因此萧摩诃在考虑事情的时候往往就会下意识地忽略家族。正如李荩忱所说,在这个世家至上的时代,出身世家的人无论是言行举止,还是进退抉择,都不可能像寒门子弟那样无所顾虑,他们必须为了整个世家考虑,为了家族的荣誉和子孙后代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