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江陵城就像是一棵大树,虽然经过了短暂的枯萎和沉寂,但是当城门打开、西梁军队成排成排放下兵刃的那一刻开始,这棵大树就重新抽出嫩芽,焕发出生机。在萧摩诃看来,这些江陵百姓一点儿都不像刚刚经历过战火洗礼的样子,甚至就剩下膳食壶浆以迎王师了。“传令下去,各部不能扰民,某看这城中酒楼、青楼不少,弟兄们想要进去可以,但是都要明码标价。”萧摩诃沉声吩咐一句,“但凡是发现有烧杀抢掠、持械横行的,一概军法从事!”“诺!”将领们急忙点头,实际上江陵百姓都已经表现的如此热情,就算是再五大三粗的汉子,也不好意思下手啊,巴掌不打笑脸人嘛!而萧摩诃抬头向前看去,就在这御街的正前方,更多的黑烟滚滚燃烧,呼喊之声依旧还不断传来,战争还在继续。陈禹有些诧异的看着周围热闹的景象,还有前方黑烟弥漫的宫城,忍不住感慨一声:“这些江陵百姓还真是没有把西梁的生死存亡放在心上啊,要知道宫城那边的战斗还在继续······”萧摩诃不由的笑了一声:“对于西梁军队还有这里的百姓来说,当萧岿出现在城下的时候,实际上属于他们的战争就已经结束了,现在在和我们作对的不是西梁,而是北周,显然这些西梁百姓根本没有把那陆腾和他麾下的军队当成自己人······”顿了一下,萧摩诃感慨道:“甚至对于这里的很多人来说,做西梁百姓也不是什么很好的选择吧。”陈禹怔了一下,旋即明白萧摩诃的意思。自汉末黄巾之乱以来,乱世已经持续了三四百年,百姓对于一个大一统王朝的忠诚早就已经烟消云散,几十年甚至十几年就会动荡变换的王朝和国家,让他们对于到底是谁坐在这个皇位上并不感兴趣。他们需要的是保护自己的家人、在这乱世之中挣扎出来一条生存之路,而不是为了那虚妄的口号和对一个王朝的忠诚奋不顾身。乱世之中,人不由己,他们更看重如何才能继续生存。显然很多百姓对于一个小小的江陵城并没有太多的信心和希望,而随着萧岿落入南陈手中,他们心中那最后一点儿信任自然也就随之消散,毕竟对于很多人来说,做一个南陈人可要比做西梁人好得多。“那陆腾坚持的时间倒是不短啊,也亏得他能够看清楚眼前的境况,早早的撤入宫城,否则到时候可能都不知道是怎么被放下兵刃的西梁人给出卖的。”萧摩诃感慨一声,正想要策马上前,几名斥候飞马从他身后赶过来。一名斥候一边拽住马缰,一边喜悦的说道:“启禀将军,章山郡八百里加急快报,击破尉迟迥五千轻兵埋伏,死守城池一天一夜,现在尉迟迥已经退兵!”萧摩诃错愕的看向那一份战报,旋即脸上露出难以掩饰的喜悦神色。而周围跟随的将领们下意识的对视一眼,同样轻轻松了一口气。虽然听斥候所说,中间有很多波折起伏,但是这章山郡,终究有如一道天堑挡住了尉迟迥。而现在谁都知道,这将会成为压倒城中困兽犹斗的北周人的最后一根稻草!内无粮草,外无援兵,这些北周人将会失去最后的希望!甚至就连萧摩诃的手都有些微微颤抖,这无论怎么说都是萧摩诃第一次独自指挥筹划一场大战,而这一份战报的到来,意味着这一场大战即将以南陈彻底的胜利落下帷幕。至于功勋,所有人心中都有数,就算是那几个年轻人抓住萧岿还算不上头功,那么现在他们死守章山郡、阻挡尉迟迥的功劳和之前的功劳加起来,就已经足够了。不过这是人家用性命一次又一次赌博后换来的,所以在场的将领们虽然羡慕,但是并不嫉妒。萧摩诃只是粗略的扫了一眼战报,上面触目惊心的损失足够让他感到沉重,但是尉迟迥大军的撤退又足够冲散这一切阴霾。至少尉迟迥的丢盔弃甲,意味着这么多将士的战死并不是毫无意义。缓缓闭上眼睛,萧摩诃将那战报递给陈禹:“现在就派人到前面去,我们知道这个消息更多的是高兴和轻松,但是陆腾可能就不一样了。”陈禹郑重的一颔首。————————————--“总管,快走,这边!”一名幢将伸手架着陆腾,踉踉跄跄在大火熊熊燃烧的屋舍之间穿过。这些曾经居住过西梁文武贵族的屋舍庭院,已经被北周人自己点燃的大火所吞噬。府邸中留守的仆人和婢女正在收拾细软四处奔逃,而远处的街道上可以听见清脆的马蹄声——那是南陈的前锋骑兵正在向前突进。江陵内城的城墙虽然同样高大,但是毕竟没有护城河的保护,而且北面城墙和外侧城墙距离很近,南陈军队索性直接把投石机和床子弩搬运到城墙上,对准不远处的内城城墙一通狂轰乱砸,然后从容的登上了城墙。毕竟北周军队的人数太少,而且在之前的守城之中作为预备队又损失了不少,因此根本不可能照顾到各处城墙,偏偏南陈人数众多,显然知道敌人的这个致命弱点,随着北面城墙被突破,很快西面和南面城墙也被突破,最后陆腾不得不放弃亲自坐镇的东面城墙,狼狈不堪的向城中撤退。只是此时南陈军队已经从北侧冲入了西梁的宫城之中,陆腾带着仅剩下的百余名残部困在内城和宫城之间这些府邸之间,进退不得。现在他们所能够指望的,也只有这些吞噬了无数雕梁画栋的大火能够持续的时间更长一些,从而可以帮助他们阻挡南陈军队更久。但是谁都知道,这只是一种徒劳的抵抗,当大火熄灭的时候,有如潮水涌上来的南陈军队照样能够把他们撕碎。而根据四面八方南陈军队的呼喊声来看,援军遥遥无期,甚至有可能根本就不会来了。“放某下来吧。”陆腾低声说道,虽然声音低沉,但是依旧带着一个戎马一生老将自有的威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