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都尉戴才这几天心情不太好,就像这白帝城外朦朦胧胧的云雾一样,总觉得心中沉沉的。实际上这也不能怪他,这白帝城固然雄壮,但是久在此处也难免心生厌倦,更何况戴才这个名为统兵镇守一方,实际上就是被发配的中年将领?永安白帝城是天下一等一的雄关要塞,但是这雄关再坚固,也得经历战火磨洗淬炼才能体现出来,而现在的白帝城,无论是北周还是南陈,都没有在这里大打出手的意思。听说荆州那边又有一场大战,打的如火如荼,更是让戴才郁闷。他岁数已经不小了,人过不惑,却只是一个小小的都尉。名义上是镇守一方,可是看看自己麾下那群老弱兵马、还有白帝城年久失修的城池,戴才从不相信在铺天盖地而来的敌人面前自己能够坚持的住。这白帝城就像是被遗忘在天下棋盘角落上的弃子,谁都不记得这里,而北周军方自然也不会想起来还有一个四十多岁、镇守白帝城十多年没有得到提拔的都尉。十多年没有离开这白帝城是一回事,可是这十多年戴才一直都是永安都尉。都尉,对于名将遍地的北周军方来说,不过只是一个芝麻大小的官儿,单单就是襄阳城中一抓就能抓出来一大把。更重要的是在戴才走马上任之前,这永安城最大的官不叫永安都尉,而叫永安都督。一字之差,这其中的差距却是云泥之别。数百年来,这里都是争霸的中心之一,三百年来,永安白帝城从来没有像今日这样荒芜。十多年过去了,当年那个抱着打开一片天地雄心的年轻将领已经鬓生白发,而他头上的都尉却依旧是都尉。没有建功立业的机会,也没有调走的机会。离开官署的戴才走在空荡荡的白帝城大街上,就像走在一条没有尽头的道路上,而浓郁的雾气更是让他看不清方向、分不清时间。“快来看看啊,新鲜的三峡江鱼,便宜卖啦!”一声吆喝穿透时浓时淡的雾气,传到戴才的耳朵当中,让戴才下意识一怔,旋即抬头看去。就在前面道路的拐角处,几个年轻汉子一身白帝城中常见的渔夫打扮,手里提着几尾鲜鱼,而他们的脚下还有竹篓,正在大声吆喝着。只是这白帝城中百姓本来就不多,所以他们这吆喝声只是吸引过来一两个路人。戴才不由得摇了摇头,这些年轻汉子能够从三峡的湍流之中捕捉起来这么多鲜鱼,肯定费了不少功夫,可是他们还是来错了地方。随着白帝城这么多年来日渐荒废,车马行人早就不见踪影,甚至就连本地的百姓也都投亲访友,走的七七八八,恐怕他们这努力是要白费了。不过旋即戴才心中又升起一丝警惕,这白帝城中是有渔夫不假,但是多数都是中年或者老人了,这些年轻小子还真是第一次见到。他身在白帝城十多年,对于这城中的一草一木一人都很熟悉,敢打保票肯定没有这几个人。只是不知道他们是从上江来的,还是下江来的?虽然十多年都没有经历过战事,但是戴才好歹是一个武将,这些年轻人总给他一种危险的味道,就像战场上遇到的敌人,他一边缓缓按住自己的佩刀,一边示意身后懒洋洋跟着自己的亲卫抓紧跟上来。看到走过来的戴才,李荩忱眉毛微微一挑,这个人虽然没有穿官服,但是腰间挎刀,一看就知道肯定不是等闲之辈。而李荩忱身边的陆之武也注意到这个人,下意识的伸手到竹篓当中,这里面在活鱼之下放着短刃,是他们唯一能够依赖的兵刃。李荩忱伸手拦住陆之武,冲着另外一边那名水师幢将使了一个眼色,幢将急忙上前几步:“这位客官一看就是贵人之相,可要买几条鱼?这可是今天刚刚从江里捕上来的鱼,新鲜着呢。”戴才的目光在那水师幢将身上扫过,旋即从幢将手中接过来一尾鲜鱼,那鱼还努力甩动着尾巴,不断将水珠泼洒到戴才脸上。而戴才只是用衣袖抹了抹,微笑着说道:“你们这鱼是从三峡里捕捞上来的?那你们是哪里来的?”“我等皆是秭归渔夫,趁着昨日天好,溯江而上,一路捕鱼,想着拿到这白帝城来叫卖。”水师幢将急忙说道,他是信州本地人,和秭归那边的口音差不多,因此干脆直接自称是秭归人。秭归在地理上属于信州,但是南陈在信州的势力只局限在安蜀城一带,实际上秭归到白帝城这一线是南陈和北周的缓冲区,更或者换句话说是两不管地带。戴才打量一眼幢将,紧接着转而看向幢将身后的几个人,那几名年轻人似乎有些紧张、也有些害怕,完全像是戴才之前曾经见到过的不少本地渔民的样子。而秭归那边来的渔夫他之前也不是没有遇到过,所以有这么一群渔夫来倒也在情理之中。只是骤然看到这几个人,总给戴才一种不安的感觉,不过这种怀疑的神情只是在戴才的脸上一闪即逝,他旋即换上一副笑容,好奇地问道:“你们一共来了多少人?”一边说着,戴才一边伸手拿出来铜钱递过来,显然这条鱼他打算买下来了。水师幢将低声说道:“多谢这位贵人,咱们村里人一共十多号,还有几个兄弟直接前往上江的临江等地,而我们来这白帝城,不过就是为了能够卖几个钱补贴家用。”戴才微微点头,眼前这汉子回答颇为妥当,而他身后几个汉子或是整理竹篓、或是大声叫卖,似乎并没有什么问题。可是戴才心中总是感觉哪里不对劲,一边把鱼递给身后的亲卫,一边走到旁边那几个正在整理竹篓的年轻人身边。李荩忱虽然低着头,不过还是看到进入视野之中的一双脚,急忙抬起头,尽量挤出一丝笑容,却并没有开口说话。而戴才轻轻摩挲下巴,好奇的问道:“某记忆中秭归距离西陵更近一些吧,你们为什么溯江而上来这白帝城,而不直接顺流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