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摇曳的灯火下,尉迟迥的身影看上去分外的萧索落寞,他的声音更是有些飘忽:“征战一生,为父都是在为这大周而拼搏,现在让为父背弃大周,为父做不到。等到身死之后,为父有何颜面到黄泉之下去面见大周的列祖列宗?”尉迟顺皱了皱眉。自家爹爹一贯忠义为先,这是众所周知的,绝对不会因为朝廷的不信任就背叛朝廷,此时他之所以有所疲惫和动摇,也是因为对家人有愧,而不是怨恨朝廷。所以尉迟顺来劝降,就没有着重于强调北周对尉迟迥的不信任,而是用母亲的家书开路,先击溃尉迟迥心理防线最薄弱的地方。而从现在来看,尉迟迥似乎还没有倒下。老爷子征战一生,心志坚硬之处,绝不是儿女情长就能够完全撼动的,这一点即使是尉迟顺也无计可施,他只能报以希望。目前来看,似乎是连最后一点希望也没有了。让他直接抱着老爷子的大腿哭一波,尉迟顺属实做不出来。都老大不小了,丢人啊。若真是要这样做,他宁肯灰溜溜的回去找李荩忱请罪。“明日,阿爹守南门,直面陛下,可要死战?”尉迟顺径直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行,你不投降可以,那你也可以放水啊。尉迟迥一时默然,旋即沉声说道:“为将者,当提三尺剑,立不世之功。老夫这一生曾经几次身临绝境,莫不化险为夷,明日一战,老夫并不觉得无可战之余地,既然如此,为将者当为君王死战。”顿了一下,尉迟迥一把抽出自己的佩剑,而尉迟顺眼神闪动了一下,看着尉迟迥越走越近,却并没有退缩:“那阿爹现在是把孩儿当做敌人了?”尉迟迥叹了一口气:“老夫此生是对不起你娘和你们了。”话音未落,他手中的剑在尉迟顺的脚前划了一道,在地上留下一道刻痕:“从此之后,尉迟家再无尉迟迥此人,从此之后,尉迟家家主由夫人元氏决断。你就带着老夫这一句话回去吧。”尉迟顺震惊的看着自己的父亲,他没有想到父亲竟然会如此决绝,而且是采用这样的方式。他这样做,就等于把自己排于尉迟家之外了,尉迟家的生死荣辱和尉迟迥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不过话说回来,如果没有尉迟迥这一块心病的话,尉迟家在大汉内部的确有本事占据一席之地,甚至还能趁着现在大汉还在吞并天下而抓紧分一杯羹,成为不折不扣的功臣。正是因为有尉迟迥的存在,尉迟家的动作长期以来都束手束脚,这些还没有完全年老的尉迟家子弟们都没有办法出仕,导致尉迟家乃至于元家的存在在大汉的体系下都显得有些尴尬。要说让这两个家族像是西梁萧氏那样尽可能的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自然是心有不甘,毕竟我们两个家族又不是做皇帝被抓了,但是要说让他们走出来,又因为有尉迟迥的存在,大家心中也忐忑不安,生怕哪天李荩忱不收拾他们,政敌们也会抓住这个致命的弱点直接送他们归西。而现在尉迟迥主动离开尉迟家,似乎的确已经和尉迟家没有什么关系了。尉迟迥默然转过身。和家族划清界限,就意味着自己把自己逐出家门,就等于列祖列宗都已经不再认这个子孙,不会保佑这个子孙。家,对于古往今来的华夏人来说,都是很重要的元素,是生活之中万万不可缺少的东西。甚至在很多人的心目中,家都要比国重要。而家的衍生自然就是家族,庞大而富有实力的家族往往是一个人能够青云平步的重要保障。尤其是在世家思想横行的汉末南北朝,世家的存在让人们对家的认同感更加强烈,人们所做的一切不再是为了君主和国,而是为了能够让自己的家族所得到的利益最大化,从而可以让家族更是顺利的繁衍生息,在世家的行列之中更久的存在着。即使是到了后世,家,依然是一个让安土重迁的华夏人心心念念的东西,是远方游子魂牵梦萦的地方,是多少人追求的归宿,落叶归根,回到家族,葬在家乡,是多少人的梦寐以求。李荩忱虽然用了很多办法来消除世家对这个时代的影响,但是对于“家”的概念并没有办法否认,而且他也不能否认,因为就连他自己都没有办法舍弃家而存在,同时他也清楚,家这个概念才是内在里联系着一代又一代华夏人的纽带,让华夏人能够在任何情况下都展露出来比世界上的任何民族都顽强和团结的特性。李荩忱更多的是在强调家和国的联系性,让人们意识到这个大汉实际上也是一个大家,一个无数的小家组成的大家。如果每个小家都是一片土地的话,那这个大家就是头顶上的天空,天塌了,万事万物都没有办法在土地上生活。从而为了保卫自己的小家,人们就必须要保卫这个大家。如果直接否定家的存在而让人们认可国的存在,李荩忱做不到,也不可能这么做,这就等于把华夏文明的一个闪光点硬生生的扼杀在了摇篮之中。自逐家门,对于尉迟迥来说,几乎就等于把自己流放了。虽然不是实体上的流放,但是却是不折不扣的精神上的流放。尉迟顺的手微微颤抖,他径直跪倒在地:“孩儿不孝,敢请阿爹收回成命!”尉迟迥豁然回首,手中的剑指向尉迟顺:“从即日起,你是汉臣,吾为周将,已成水火,速速离去,否则莫怪老夫手下不留情!”尉迟顺的眼泪直接就涌了出来。阿爹,你这又是何必呢?!从此陌路,哪里是那么简单,无论是母亲还是我,又或者尉迟家的人,谁能够放得下你?“滚!”尉迟迥大吼道。尉迟顺起身,对着尉迟迥郑重行礼,转身离去。而尉迟迥目送着尉迟顺的身影越来越远,长长地叹息一声。剑掉落在地上,但是他浑然不觉,只是跪倒在地,对着外面黑漆漆的天空。自古忠孝不能两全,吾唯有从忠,否则又有何颜面对得起九泉下的先帝和袍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