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景象,让李宽突然想到自己离开家门的时候,李穆曾经给自己,以及众多家中年轻子弟——当然这个“年轻”是相对于李穆来说的,实际上李宽的年纪也不是很小了——说的那句话。垂垂老矣的老人靠在李荩忱下令工部定制的安乐椅上,一边轻轻摇晃,一边淡淡说道:“风云激荡,然吾辈已衰,此风此潮,尔等当从之,并引之。”李宽看向前方。太阳还未从远方升起,现在正是黎明之前最黑暗和寒冷的时刻。可是那跃动的火光照样撕破了久久笼罩的夜幕,飘扬的旗帜就迎着呼啸的风招展,汉军将士在向前进攻,就像是那翻滚的浪潮一样,任何意图阻挡他们的,都想被拍碎。旧的时代已经落下帷幕,一个朝气蓬勃的新时代,即将开始。李宽也抽出自己的横刀,融入到向前冲击的队列之中。————————-李荩忱是在天蒙蒙亮的时候,在羽林骑和禁卫军的簇拥下渡过白沟的。当他渡河的时候,白沟北岸的战场已经几乎归于平静。除了医疗队和后续赶上来的将士开始打扫战场之外,其余参战的各部已经陆续转入休整。根据抓到的俘虏口供,北周军队在昨天傍晚就已经开始陆续向北撤退。为了防止暴露行踪,撤退得到了严密的组织,各部兵马按照驻扎的位置,一点一点的向北转移,也因此,汉军一直到半夜时分通过斥候的抵进探查方才发现端倪,而那个时候,北周军队已经撤退走了多半。之所以周人能够如此按部就班,就是因为宇文宪果断的将几乎半数的甲骑留了下来,就顶在寨门处,甲骑的庇护无疑给北周士卒们吃了一颗定心丸。最强大、最精锐的部队还在殿后保护,自己还有什么好畏惧的?不过可惜的是,因为汉军及时发现了周军的行踪,所以壕沟之中的北周军队以及留守的甲骑,还有同样殿后的上千名精锐步骑,几乎都没有跑掉。就是李荩忱也不得不承认,陈智深的反应的确足够快,前面示警,这家伙立刻全军压上,逼迫北周甲骑不得不发起冲击,最终全军覆没,而那些北周步骑也多数都被汉军阻拦在了营寨之中。除此之外,还有外围负责掩护的上千轻骑,被萧世廉带着羽林骑击溃,有一小半逃出生天,但是至少有六七百人因为慌不择路,正撞上杀穿了营寨的汉军火枪队,自然很快就被杀红了眼的汉军将士消灭。虽然这些骑兵的数量也不能说少,但是对上人数相差无几的火枪手,本来就无心恋战的他们,跑也跑不掉、进攻也打不赢,慌乱之间自然纷纷在枪声中落马。当然,火枪手周围还有陌刀手和其余的汉军步卒虎视眈眈,等到火枪手给予这些骑兵迎头痛击之后,他们也都跟着冲上去,再加上萧世廉带着骑兵从背后杀上来,这些周人骑兵最后还有十多个被生擒活捉的已经算是不错了。虽然陈智深和萧世廉打的都很猛,几乎是咬着北周军队进攻,但是那也是看出来周人无心恋战,而且防御也是一片混乱,竟然还能出现甲骑单独冲阵的情况。不过他们两个也不傻,一口吞掉了周人殿后的这些精锐之后,并没有再引动大军追击,只是让羽林骑的轻骑再加上另外两队轻骑追上去罢了,营造一种汉军就在身后的假象。以宇文宪的能力,在合适的位置上控制住大军并且布下埋伏,并不是什么做不到的事情,他既然能够让北周军队这么无声无息的撤走一大半,自然也就有本事杀一个回马枪。因此要见好就收。汉军为了能够拿下这座营寨,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尤其是敌人甲骑冲阵的确还是有些出乎意料,而且甲骑冲击的时机选择的也不错,正是战斗骤然爆发、冲在前面的汉军将士还比较零散的时候,原本以为敌人都跑掉了的汉军将士怎么也没有想到甲骑竟然会突然出现。要不是周人提前挖掘好了壕沟反过来救了汉军将士们,恐怕光是死在甲骑之下的就会不少于四五百人。假如周人原本把步卒埋伏在寨墙后,等到汉军将士狼狈躲入壕沟中的时候再杀出来,恐怕汉军同样也会死伤惨重。可惜并没有。也正因此,萧世廉和陈智深方才断定周人是真的要跑路。李荩忱就站在李宽曾经站立过的那一片空地上。前方就可以看到散乱的甲骑尸体,这些尸体和汉军将士的尸体交织在一起,多数都已经被震天雷炸的血肉模糊,根本分不清楚谁是谁了,要不是双方衣甲不同,恐怕连属于哪一边都分不出来。这应该是最后一场如此惨烈的战斗了,李荩忱心想。宇文宪退入邺城,就是真的无路可退了,只要汉军从容围上去,切断邺城和晋阳之间的联系,那么李荩忱相信宇文宪应该会做出正确的决定,更何况就算宇文宪想要负隅顽抗,也不代表所有人都会跟着他,比如宇文招,应该就会很乐意于汉军开门。陈智深已经大步走过来,径直单膝跪地:“臣参见陛下!事发突然,未竟全功,使敌逃散,斩获不过十之二三,此臣之罪也!”李荩忱伸手托起来他:“若非爱卿敏锐,恐怕十之二三都没有,朕于此处,怕只能看到空营一座。”“臣惭愧。”陈智深还是带着愧疚和懊恼的神情。要是自己能够再早一点派人去逼近敌人的壕沟一探虚实,应该还能够抓住更多的敌人。“断后的周人主帅是何人?”李荩忱好奇的问道。“根据俘虏供述,是周人清河郡王宇文质亲自率军断后,不过并未抓到宇文质,应该已经带着轻骑逃散。”陈智深急忙说道,“在打扫战场的时候,我们倒是遇到了并未来得及随军撤退的清河名士崔世济,现在已经请入主帐中休息。”“崔世济?”李荩忱眉毛一挑。这个倒霉蛋,李荩忱当然是知道的。身为清河崔氏的家主,他已经快变成了宇文宪的提款机。刀架在脖子上、免费提款的那种。他会在这里,李荩忱有些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