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阿桑·福尔迦齐·阿斯胡尔克在第二天很早的时候就出了门。看到这位奥斯曼人出现,很多卡里波人就不由停下脚步注意着他。必须承认,除了他的身份让人不能不注意到他之外,阿斯胡尔克本人也是个令人着迷的人物。华丽的服饰,众多的仆人,还有那不经意间就展露出来的优雅举止,一些上了年纪的人甚至从他的身上看到了早年间那些从东方逃来的东罗马贵族身上的痕迹。那些人也都是那么优雅而富有魅力,即便是逃难也不能掩饰他们身上那种让欧洲人不禁自惭形秽的高贵气质,也许正是因为这个,对那些东罗马人,欧洲人总是抱着既轻蔑又愤慨的心思,在嘲笑他们已经变成丧家犬的同时,却又有意无意的模仿着他们的衣着打扮和那种根本无法模仿的讲究。现在从阿斯胡尔克身上,卡里波人就感受到了这种特有魅力的影响,这让那些原本对这个奥斯曼人感动畏惧的女人们也不由动了心思,特别是当她们知道这个人还是个令人着迷的美男子后,很多女人甚至在琢磨着是不是找机会接近这个看上去神秘高雅的东方贵族,想想如果能与这么个异族男人有一段波折情缘,似乎也是段不错的故事。不过阿斯胡尔克似乎对那些女人的殷勤不是很在意,他在头天礼貌式的拜访了卡里波城的几位高官后就回到了住所,而第二天他拜访的就是些不那么重要,却在城里同样肩负着重大职责的官吏和一些还算富裕的商人了。按照阿斯胡尔克的说法,拜访这些人,是希望为将来奥斯曼人的商船能自由的来往于地中海两端时,提前了解到某些能够帮助他们的消息。“我的确是苏丹的使者,不过我也为帝国的商人打听消息,回去之后他们会付给我足够多的报酬额,而我现在就可以付给你们提供消息的报酬。”当奥斯曼人慷慨的让仆人把一个个装满金币的钱袋扔在对方面前时,那些卡里波人就很爽快的把他们知道的都说出来了。阿斯胡尔克想要知道的事情很多,卡里波人能告诉他的却并不多。虽然是西西里最靠近地中海的一个港口,可因为偏僻并没有成为连接两岸的重要港口,不过阿斯胡尔克似乎也不在乎这些,他只是从第二天早晨开始就不停的在城里和各种各样的人见面,直到下午人们已经渐渐的对他喜欢在街上闲逛不那么在意之后,他才看似随意的走进了一家不起眼的铺子。这间铺子的主人是个犹太人。和很多犹太人一样,这间铺子的主人也并不怎么受卡里波人的喜欢,犹太人都太精明,他们总是能在不经意之间就占了你的便宜,而你也许还在乐呵呵的觉得是件好事。阿斯胡尔克走进铺子的时候,犹太人正坐在靠近墙边的一个满是格子的木柜前打磨一件银器,这件东西是他用一个很‘公道’的价格买来的,在经过一番精心打磨后,他相信一定能卖个好价钱。奥斯曼人高大的身影挡在店主面前时,犹太人不由抬起头,当看清眼前这人外貌后,犹太人先露出丝惊讶然后笑了笑。“我听说城里来了个东方来的客人,应该就是您了,请问我能为您做什么吗?”阿斯胡尔克向身后摆摆手,跟着的仆人就立刻躬身退后,他们站在店门外恭敬的守在那里,一副随时准备听命进去伺候的样子,这引起了街上很多人的注意,不过因为之前每到一个地方都是这么副排场,所以人们除了觉得新奇并没有太过在意。阿斯胡尔克走到犹太人面前从他手里拿过那件闪着光亮的银器对着阳光照了照,然后赞许点点头。“这是件不错的东西,应该能让你赚点钱,”奥斯曼人说着把银器还给犹太人,然后从宽大腰带的暗兜里拿出枚戒指递过去“我这也有件东西你给看看。”犹太人有点迷惑的接过来,当他仔细看清戒指上的图案时候,原本永远挂着的那丝透着油滑精明的笑容慢慢消失了。他满脸狐疑的从阿斯胡尔克手里接过戒指,然后走到亮处仔细看着,在确认了戒指上的图案后他回头看了看阿斯胡尔克,然后左手拿着戒指,右手小心的捏住上面镶嵌的宝石边沿,微微用力一旋。“咔哒”,随着声不易察觉的轻响,戒指上的宝石被转得松动起来,犹太人又看了眼阿斯胡尔克,看到他微扬下巴似是在鼓励继续下去,犹太人终于下定决心似的继续旋动。随着宝石慢慢从纯金戒托上拿下,内凹平坦的戒托上一个新的图案出现在了犹太人眼前。这是个很奇怪的图案,一副绞刑架,绞架上下垂的绳套显得很大,那个空空的绳套被染成了黑色,看上去就好像个深不见底的洞穴,在等待着有人用生命填满其中的空虚。犹太人的呼吸急促起来了,他好像有些无力似得坐下来,随手从旁边抓起杯子喝了一口,这才微微回过神。“你要让我做什么?”“不,是这个戒指的主人要让你做什么,”阿斯胡尔克说“你们曾经发誓要听从戒指主人的命令,现在我带来他的消息了。”“是呀,我们是发过誓,”犹太人眼睛发直的看着对面墙壁点着头,然后好像要分辩似的继续说“不过那都是我的先辈了,连我的父亲那时候都还很小,那些人有些是我的祖父,甚至还有些已经是曾祖父了,所以……”原本还想继续说下去的犹太人看着阿斯胡尔克面无表情的脸慢慢停了下来,然后他叹了口气:“我知道说什么都没有用的,一切都因为我们是犹太人,所以我们就必须接受那样的命运,不论是你们还是他们,所有人都能决定我们的命运,就因为我们是犹太人。”阿斯胡尔克摇了摇头,他的脸上没有任何同情。“不,不是因为你们是犹太人,而是因为你们的先辈曾经做过的那些事,”奥斯曼使者冷冷的说“如果这里的人知道了你的那些先辈们当初在罗马人的都城被苏丹征服时做过的那些事,你认为他们会怎么对待你们,即便过了这么多年,如果他们知道你们曾经在罗马人危难的时候趁机大肆搜刮他们的财富,只为了酬金就愿意为苏丹的军队提供消息,甚至连君士坦丁皇帝的死都和你们有关,你认为会怎么样?”犹太人脸色青白的看着阿斯胡尔克,他知道对方说的没错,虽然那都已经是很多年之前的事,但是一旦当初那些秘密被发现,等待他的依旧是可怕的命运。“你要干什么?”犹太人终于不再愤愤不平,他端起水杯又喝了一口,有些任命似的问。“告诉我一些消息,我知道你肯定是知道的,还有把你能知道的那些人都告诉我,可能我会用得着他们。”犹太人微微皱眉,他并非不愿意把自己知道的那些事告诉这个奥斯曼人,但是他却不太想满足他第二个要求。“我们已经为你们做的够多了,”犹太人试图打动这个奥斯曼贵族“我们很多人在这里生活的很好,虽然有时候会遇到不顺心的事,但是他们已经习惯这里了,而且他们很多人根本不知道当初发生过什么,求求你不要让他们再打扰他们了,做做好事吧。”阿斯胡尔克浓黑的双眉皱了起来,他不习惯这种看上去没完没了的讨价还价,在他的记忆里苏丹的任何命令都是不允许有丝毫违逆的。看到奥斯曼人的手慢慢摸向腰间长刀的象牙刀柄,犹太人吸了口气紧紧闭上眼睛,他知道自己可能就要大难临头了,而且没有人可以救他。不过想象中锋利的弯刀并没有砍下来,当他慢慢睁开眼时,看到阿斯胡尔克又拿起那件银器仔细打量着。“我可以和你们做个交易,”阿斯胡尔克看着银器淡然说到“你们在这件事上帮了我,然后你们就自由了,不会有人再来打扰你们,也不会有人揭发当初发生的事情。”“真的?”犹太人有些不敢置信的问,可看到奥斯曼人瞪过来的目光,他立刻知道自己说错了“当然,你是苏丹的贵族,一定会言而有信的。”说到这,他看着阿斯胡尔克的目光已经慢慢变得冷静和算计。“那么你究竟想知道什么?”“关于一个人的消息。”阿斯胡尔克把银器轻轻摆放在犹太人面前“我要知道这个人的一切,特别是他现在是不是还活着。”犹太人有些诧异的看着阿斯胡尔克,他没想到这个奥斯曼贵族大老远的跑到西西里来就是为了打听个消息,不过听到那个人的名字,犹太人立刻就明白了一切。只是当阿斯胡尔克离开铺子之后,看着摆在桌上依旧闪着亮光的银器,犹太人第一次觉得眼前的东西不是那么让他着迷了。格罗格宁的船在卡里波港停留了2天,在这两天当中究竟发生了多少事,即便是那些当事人也无法说清楚。港口官员只知道那个奇怪的船主花了不小的价钱从他们手里买走了大批货物进口的记录和各种税单。卡里波人知道那个令人畏惧又充满好奇的奥斯曼人在这两天当中频繁拜访了当地官员,其奢华的排场和随便拿出手就让所有人叹为观止的贵重礼物,让这个奥斯曼人成了卡里波被谈论很久的一个话题。修道院的那个杂役则知道一个当地人的老水手在这2天里都来过修道院,这让他对这个老水手的虔诚印象深刻。2天后,格罗根宁的商船补足了各种粮水之后离开了卡里波,根据船主自己的说法,他们要去的地方,是那不勒斯。看着逐渐远去的卡里波港,格罗根宁若有所思,冬日的余晖照在港口略显破败的房子顶上,虽然因为染上了一层金色略显华丽,但是却多少给人种夕阳落幕的感觉,格罗根宁觉得这似乎是上帝的某种启示,他回头向已经略显暗淡的东方看去,望着夜幕徐降的海面,格罗根宁不禁有种以后一切可能都要完全不同了的想法。霍阿桑·福尔迦齐·阿斯胡尔克也站在甲板上眺望着远方,和格罗根宁相反,他看的是西方,他的目光似乎已经越过那正坠入大海的夕阳,望向那片还茫茫无踪的欧罗巴大陆。阿斯胡尔克明白自己的使命有多么重要,甚至在没有离开意思伊斯坦布尔的时候,他就明白这趟旅行是否成功,也许会成为未来奥斯曼帝国至关重要的一件大事。伸手**了下宽大腰带上的一个暗兜,阿斯胡尔克深深的吸了口气,除了出使欧洲,他还另外肩负着一件更加重要的使命,而这个使命同样对帝国影响巨大,甚至按照临行前苏丹的吩咐,哪怕出使不利都并不重要,可那件事却是必须成功的。乔尼尼正在船舱里带着人清理堆得到处都是的各种物资,根据格罗根宁的说法,离开卡里波之后他们不会再在沿途港口停留,而是要一直到那不勒斯之后才会上岸,所以船上已经补充了足够多的东西。对那不勒斯,乔尼尼也不算陌生,很多年前他曾经作为佣兵到过那座城市。也许在那就会遇到亚历山大,乔尼尼一边把袋粮食垒在墙壁上一边琢磨,这2天当中他其实不止一次的跑到修道院附近,甚至还曾远远跟着散布的修道院长,看到他在那片断崖边徘徊不去。“很多事也许到了那不勒斯就清楚了。”虽然心里是这么打算,不过乔尼尼却暗暗提醒自己千万小心,否则‘酒醉落水’的可能就是他了。庞大的盖伦船向着那不勒斯驶去,这一刻,即使是船上的人自己也并不知道他们的到来,会给那不勒斯甚至是原本已经纷纷扰扰的亚平宁半岛带去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