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方索抚摸着胸前的十字架,每当情绪不安时他都会这么做,这原本是为了从圣物中得到心灵安慰,不过时间久了他却觉得这么抚摸十字架让他得到更多的是某种使命感。阿方索相信自己得到了上帝的启迪,那是一种很难说清的感觉,每每这个时候他都能获得一些启示般的灵感,甚至在他当初意识到自己被奥尔良公爵利用之后的窘迫时候,他就是依靠这种启迪让自己摆脱困境,甚至还借机笼络了大把人心,进而顺利成为了巴勒莫的主教。不过现在阿方索抚摸十字架的手却不是那么沉稳,而是略微有点颤抖。他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激动,这是因为也许很快他就要知道一个始终牵扯他内心某个秘密的结果了。坤托的失踪让阿方索一直放心不下,他对坤托很信任,至少要比他的同胞兄弟信任得多,在阿方索看来克立安是太狡猾了些,与坤托的始终忠诚相比,克立安从来都是让他不放心的。特别是现在的克立安还抓住了他的把柄,毕竟蒙泰罗的死多少和他有着直接关系,尽管即便当时他反对也不能阻止克立安杀掉蒙泰罗,但是对如今俨然以蒙泰罗继承人自居的他来说,任何不利的谣言都是很糟糕的。蒙泰罗的名声也许并不很好,毕竟在所有人心目中这个人就是亚历山大六世的应声虫,但是他毕竟是一位枢机,只是这一点就足以让很多人要对他俯首帖耳了,现在那位枢机死了,而他空出来的位置成了很多有资格竞争者眼中的肥肉,这让阿方索也不能不动心。阿方索很清楚自己其实并没有太多的资格去争取那个通向教皇宝座的位置,这不止是因为他成为主教的时间太短资历太浅,更重要的是在漫长的教廷历史上,除了马丁一世之外,西西里就再也没有出过第二位教皇,这甚至导致西西里出身的枢机人数都不是很多。正因为这样,阿方索对这次能否趁机荣登枢机宝座有着难言的患得患失。可这些和关于坤托的秘密相比,却又都不值一提了。“为什么坤托的短弩在那个波西米亚女人手里?”每每寻思这个,阿方索心里就会涌起不安,就因为太清楚坤托去干什么了,所以他才更加紧张。门外,侍从轻轻敲响房门,随着木门打开,亚历山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这是自从离开西西里后亚历山大第一次单独和阿方索见面,与之前在梵蒂冈的匆匆一面不同,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看着面前的年轻人,亚历山大忽然有种时间过了太久的错觉,尽管实际上他们只有大半年没有见面。看着亚历山大微微鞠躬,阿方索略显感慨的轻轻吐口气。就在近半年前,眼前这个年轻人还要用谦卑的姿态面对他,而现在他却就那么坦然的站在自己面前。不过这些都并不是最重要的,让阿方索真正关心的是一个让他听到之后无法相信,是这个年轻人在那不勒斯的际遇。不论是拯救那不勒斯人的饥荒,还是成为一个叫阿格里的小地方的领主,阿方索都并不在意,他真正注意的是这个年轻人与莫迪洛家族的关系。坤托的短弩在那个波西米亚女人手里,而亚历山大却又和莫迪洛家有了牵连,这其中只要想想就让阿方索觉得窒息的隐情,让他在看到站在门口的亚历山大时,不禁连呼吸都变得粗了些。“能请您来真是件不容易的事,”阿方索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很随意,他不想让对方察觉到他很在乎这次会面,或者说他不想让眼前的年轻人觉得有机可乘“现在您是罗马的大人物了,秩序会议里议员,我听说您和巴伦西亚大主教的关系很密切是吗?”亚历山大饶有兴趣的看着阿方索,要是在半年前他不会用这种神情面前当时的司铎,因为他知道那时候的自己完全就是个任人欺凌的小角色,甚至连西西里宫相手下的一个小小队长都能当着他的面试图侮辱索菲娅,可现在的一切都发生了变化,眼前这个成了巴勒莫主教的人已经不能再向他随意夸示他的权威,相反这时的他,这时候应该是有求于自己的。“大人,我想您和我一样清楚在西西里我们大家相处的并不融洽,所以您的邀请多少让我有些意外,所以我想知道我有什么事情是可以为您效劳的。”亚历山大轻轻一笑,他这次并不是来叙旧的,事实上和阿方索抱着同样的心思,亚历山大也在琢磨着那些始终萦绕在他心头挥之不去的回忆,可以说一天不能彻底揭开当初的谜团他就有种总是被人在暗中窥视的不安,这从在去桑尼罗的半路上那些袭击者身上搜出来的画像有关。亚历山大的话让阿方索心里有些恼火,可他也知道这个年轻人已经和之前不同,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私人图书管理员。不过当初那些西西里人显然错待了他,甚至在他为他们平息了染血之夜的麻烦之后,那些人就很痛快的把他从西西里赶了出去,虽然那一切都似乎是贵族会议做出的决定,但是阿方索觉得显然这个年轻人把所有西西里人都记恨上了。只是阿方索并不认为这个年轻人就在今天的谈话中占据了主动,“我的朋友,我记得很清楚,当初你曾经对我说你来自克里特,”阿方索望着亚历山大,他的手不由自主的抚摸胸前的十字架,这是因为他觉得自己需要从圣物上得到启示,因为他不知道接下来的话会引来什么“而现在你似乎和那不勒斯的莫迪洛家又有着某种关系,可是据我所知莫迪洛家和东方的任何家族都没什么瓜葛,所以我能不能这么理解,不论是你来自克里特还是与莫迪洛的亲戚关系,其中有些东西你都向我说谎了?”亚历山大安静的听着,从接受阿方索的邀请那一刻起他已经想到了眼前的一幕,虽然他不知道阿方索已经发现了索菲娅的短弩,但是他相信这位主教总是喜欢要挟人的习惯应该并没有改变。果然,阿方索从开始似乎就准备对他要挟一番。“大人,您说的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亚历山大毫不在意的说“如果您指的是那次在您的司铎宫的宴会上的事情,我想您也不会忘记当时应该还有其他客人在场,我倒是很想知道那些人会不会为您这些话作证。”阿方索的目光瞬间微微一凝,他抚摸十字架的手停顿了一下然后才继续缓缓的移动,只是他看着亚历山大的眼神多少有点变得愤怒起来。他在威胁他,阿方索完全可以肯定这个年轻人是在威胁他。再也没有人比阿方索更清楚那些所谓的客人都是些什么人,那是些法国人,而且也是引发了巴勒莫那场骚乱的背后凶手,虽然连他自己也没想到也是这些“客人”后来狠狠把包括他在内的所有西西里人都耍了一下,可是如果让别人知道他和那些法国人之前的关系,不要说西西里人不会宽恕他,就是阿拉贡的斐迪南二世知道了也绝不会饶了他。在阿拉贡和卡斯蒂利亚,尽管教会拥有着审判裁决和可以残酷惩罚的巨大权力,但是真正拥有决定一切权力的永远是国王和贵族,在这一点上来说,那些欧洲君主其实是很羡慕这两个国家的。所以阿方索知道即便他是巴勒莫主教,可一旦让人知道他与法国人的勾结,斐迪南二世也是不会轻易放过他的。虽然愤怒,阿方索却很清楚这个年轻人说的不错,更重要的是他从一开始并没有想要在这件事上和亚历山大过于纠缠,或者说在他看来,他希望的只是能从亚历山大那里得到什么,而不是要毁了这个年轻人。这对他来说,是完全毫无意义的。“让我们都坦诚些吧,”阿方索决定不再绕圈子了“我在你的那个波西米亚女人身上发现了些奇怪的东西,我只想知道那些东西是怎么到她手里的,至于你之前对我说的那些话,我可以当成完全没有听到过。”短弩,他在索菲娅那里发现了坤托的短弩?瞬间,亚历山大想到只有这个。“您说的是什么东西?”虽然想到,亚历山大还是不动声色的问。“坦诚些年轻人,就如之前我说的那样,只有坦诚才能让我们的谈话继续下去,别忘了这里是罗马,对这座城市来说我们都是外人,就只这一点难道还不能让我们大家都坦诚些吗?”阿方索有些不满的看着亚历山大“告诉我那个女人身上带的那柄短弩是哪来的,相信我不论是对你还是对我都很重要,也许一个谎言就能让我们大家都送掉性命,所以看在上帝份上说点实话吧。”看着阿方索似乎已经不耐烦的神色,亚历山大心里不由暗自琢磨他这话究竟有多少是真的,还是更多的只是在装腔作势。不过想到当初在桑尼罗袭击他的那些人和他们手里的画像,亚历山大还是决定说出点东西。“我知道有个人,他和那个总是给您的司铎宫里送去各种货物的商人倒是长得很想象,”亚历山大嘴角挂起略显讽刺的微笑“我相信您一定记得他的名字,他叫克立安。”亚历山大的暗示虽然让阿方索既吃惊又恼火,但是急于知道坤托下落的焦急让他决定不去理会。“在哪,你说的那个人他在哪?”阿方索感觉到自己的呼吸有些急促,他想让自己的声音平和些却做不到,于是他干脆不再掩饰只是紧盯着亚历山大“我想你看得出来这对我很重要,而我会报答你。”“坤托,他是叫坤托吧,”亚历山大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继续自顾自的说,他注意到阿方索的神色又有了些变化,这显然是因为说出了坤托的名字“我是在西西里南方一个卡里波的地方认识他的,我想您已经知道那里有座修道院,叫圣赛巴隆。”阿方索的眼神有那么一会略微显得有些呆滞,或者说是有些难以置信,他愣愣的看着亚历山大,眼神像是从没见过他。“你是说你是从那座修道院里出来的?”阿方索用轻得连他自己都听不清的声音问着,同时他的手又抚摸上了十字架,而且因为用力攥紧挂绳扯得脖子隐隐作痛“不,你不可能是从那个修道院里来的,你是个希腊人,你的长相也是个希腊人,这个你骗不了我。”阿方索说着在原地茫然的走了几步,然后他的脚下渐渐变慢,直到停下来转身望着亚历山大。看上去在这短短时候他已经冷静下来,望着亚历山大的目光里流露出来的也只是探究。“坤托,他现在在哪?”阿方索的声音不由微微提高,坤托的失踪始终让他心中不安,虽然知道这么久了渺无音信很可能已经凶多吉少,但是想到他肩负的使命,阿方索就不禁抱着一丝希望。“他死了。”亚历山大平静的声音在房间里传开,然后他看到阿方索脸上瞬间浮现出的错愕。“死了?”虽然早猜到这个结果,但是当亲耳听到时依旧因为浓浓的失望有些失态的阿方索还是不由轻轻自语,然后他的目光慢慢落在了亚历山大脸上。阿方索的眼神有些疑惑,有些猜忌,还有些隐约在期盼什么的复杂,他的手这时也因为过于用力攥着十字架而隐隐作痛,然后他终于开口“你说你是从圣赛巴隆出来的,那么坤托有没有对你说过什么?”“是的,他说过。”亚历山大点点头,看着阿方索脸上瞬间闪过的激动,他用很低的声音说“他对我说‘去巴勒莫找司铎,阿方索司铎。’”“就是这个?”阿方索的声音又高了一些,他看着亚历山大的目光变得炙热起来“他没有说其他的吗?”“没有。”亚历山大肯定的语气让阿方索又是心头一跳。看着主教的神色,亚历山大心里却浮起坤托临死前那句莫名其妙的话。从此以后,那高贵的冠冕将会留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