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那片矮树林让重骑兵们有些畏惧,特别是树林后硝烟中隐隐可见的那片人影,让他们感到了不安。号角声骤然响起,最前面的骑兵在胸前划个十字,然后双腿勒动马腹,开始向前慢跑起来。与此同时,之前分别展开在两端的两支骑兵也加快速度,向着更大的方向奔跑起来,他们一边奔跑一边紧盯着自己的四周,对那些一路上一直骚扰他们的猎卫兵,这些重骑兵同样感到既讨厌又危险。矮树林就在前面了,开始冲击的骑兵们开始加速,这是为了能让坐骑顺利跳过如同障碍般的树丛,然后在战马四蹄落地之后就可以向敌人发起最后的冲刺,只要他们能冲进对面步兵的阵型当中,以重骑兵和胯下坐骑的庞大身躯,不论生死都可以让敌人陷入一阵混乱之中。之前第一次冲锋之所以会失败,就是因为他们没有想到敌人会在他们的战马落地后不等靠近就能发出可怕的打击,现在只要能冲击进敌人的阵地,哪怕是死人,也肯定能发挥作用。骑兵们发出了吼声,这是因为即将面对不知生死的瞬间发出的本能的恐怖喊叫,然后他们的战马向着矮树林上空跃起!完全出乎他们的意料,不等重骑兵跳过树丛,一片可怕的轰鸣声已经在尖利的号角声中响起了。拉着白色硝烟的条条气线嘶鸣着扯破空气四下横飞,尖利啸声在刹那间充斥所有人的耳朵,那声音不但可怕而且刺耳难忍,可伴着这刺耳鸣叫的,是紧跟着响起的一片战马的痛苦叫喊和骑兵被击中时的惨痛呼声。好几匹战马还没来得及跳上矮树林就被迎面而来的火枪击中,当战马因为痛苦直接翻倒在树林尖利的树杈上在压倒一片树丛同时被树枝刺得血肉模糊时,那些骑在马上的士兵早已经翻下马背,或是被甩到了树丛另一边,或是直接撞在树丛上,被卡在枝杈之间,痛苦的哀嚎着。完全没想到敌人会提前射击的骑兵被直接阻止在了矮树林的前面,而这时后面的骑兵却依旧在向前奔跑,随后就是直接撞上前面的同伴或是踩踏到戳在树杈上有些还在不住挣扎的马身上。“射击!”亚历山大站在长矛兵当中,他可以听到被打中的人发出的惨叫声,甚至可以看到那些垂死的战马眼中露出的惊恐神色,敌人就被打死在矮树林的枝杈上,而矮树林就在他们的前面,这一次他没有打算让敌人越过矮树林,而是要他们还来不及越过树丛就遭到迎头痛击。突然,一匹战马从前面一片被压倒的树丛空隙中冲过来,然后是第二匹,第三匹,敌人似乎发现了可以突破的缺口,越来越多的骑兵开始逐渐偏离自己的方向向着这段显然已经失去了障碍作用的缺口冲来。“集中射击!”亚历山大的喊声甚至被此起彼伏的火枪声压倒了,他只好冒险冲到最前面向着那片缺口挥动手臂,同时手里的短火枪也对准了已经冲过缺口的敌人。火枪响了,对面的骑兵好像被什么东西猛然击中,在马上的身子晃了下就一头从马后栽去,可他的战马却依旧放开步伐向着亚历山大奔来。“大人危险!”保罗·布萨科从背后不顾一切的抱住亚历山大的腰把他向长矛丛了拽去,与此同时他们看到那匹战马已经冲到了阿格里人眼前,在眼看就要撞上几支伸出的长矛时,战马忽然身子一歪,四蹄向天翻倒在阿格里人的面前。但是这短暂的一瞬,却已经给敌人争取到了时间,越来越多的骑兵向着缺口冲来,他们甚至不顾战马的身体被矮树丛锋利的枝杈割得血迹斑斑,不停的向前拥挤,试图突破这难得发现的薄弱地段。亚历山大的脸色阴沉下来了,他知道自己即将面临最严峻的考验,阿格里人是否能顶住接下来的冲击,才是真正的关键。第一个冲到方阵前的骑兵举起了长枪,他居高临下的看到了近在眼前的一个敌人脸上的恐惧,这很正常,面对身披盔甲如庞大大物般的骑兵,本能的恐惧在这一刻占据了上风。“好大的野猪!”一个火枪兵忽然大叫了一声,他在喊的时候声音颤抖并不比面对那个骑兵的同伴的好多少,但是他手里的火枪却在距离稍远几步外对着那个马上的“野猪”喷射出了一颗弹丸。骑兵的长枪已经刺中了对面的敌人,他本能的想要欢呼一声,可不等他发出声音,他的头库侧面忽然豁开了一个不规则的孔洞,然后血水就顺着那个孔洞喷溅出来,随着他的身体从马上倒下,失去了主人的坐骑立刻惊恐的沿着阿格里人方阵的边沿盲目狂奔起来。那匹马惊慌失措的沿着正在交锋的双方之间的空隙向前狂奔,它的一支马鞍上还挂着那个骑兵的身体,随着战马的奔跑,那具尸体就被甩得左右乱晃,身上的铠甲在地上发出叮当乱响,身上有些甲片干脆就随着被撞在石头上到处乱飞,他的头盔早已经从头上脱落,露出了一张被火枪击中后完全打烂的血肉模糊的脸,然后他的头就在地上不住颠簸,直到撞在一块突出的石棱上被不住拉扯,掀开了一大片头皮。那战马不顾一切的顺着方阵边沿奔跑,当它忽然发觉右边已经没有了锋利的长矛,而迎面却冲来了一群骑兵时,它立刻本能的沿着方阵直接弯向后面的边沿准备拐弯继续奔跑。但是这一次它只来得及扭动身子,然后几支突然从侧面刺过来的长矛纷纷戳中了它的肚子,随着血水如涌泉般不住从小腹上的创口喷溅,战马又向前狂奔出几步后,它终于前蹄发软一头栽了下去。而这时,迎面而来的那些骑兵却已经开始向着方阵侧面发起了进攻,在正面进攻开始之后,越过那片矮树林侧面迂回的一路重骑兵终于开始向着方阵发动了进攻。看着明显要比正面显得稀疏的长矛,领队骑兵不由发出了喜悦的欢呼,他相信以自己这恐怖的冲击也许不需要付出多少代价就可以撕破敌人方正侧面的防守。面对冲来的敌人,长矛兵们紧张的睁大了眼睛,他们自己也知道虽然是方阵,但是在兵力上他们没有‘正面’的阵型厚重,只有三排的长矛兵也许根本就阻挡不住敌人的冲锋。然后,一阵即便是从战斗正鏖的方阵正面都能听到的充满压迫的巨大轰鸣声,就从方阵侧旁响了起来。数量虽然不多,但是却令人恐怖的重型火枪的枪声,让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微微一滞。卡罗也听到重型火枪的枪声了,这枪声很大,即便离得很远也能听到,而且见识过重型火枪射击威力的人,在不会忘记那个东西恐怖的威力同时,也往往不会忘了它那令人印象深刻的巨大响声。所以卡罗即便离方阵很远也立刻判断出这是重型火枪射击时才有的声音,这让他的心不由猛然一紧!对亚历山大的阿格里方阵,卡罗知道的要比其他人都更多一些,这是因为亚历山大有意要培养卡罗成为他的左右手。亚历山大记得很清楚,在战场上,往往是由不同相互依靠支撑的不同方阵之间的交叉火力才能发挥巨大威力,而他希望的是有一天卡罗能同样带领可以组成方阵的军队。正因为这样,卡罗知道亚历山大曾经在向他讲述自己对于方阵的设想时,对如何使用重型火枪有着一些令他印象深刻的解释。虽然方阵以四面迎敌,但是却显然依旧有要直接面对敌人的所谓“正面”,而亚历山大并不认为这个正面需要为数并不多的重型火枪的火力。“正面的阵型依靠的是坚强的防守和整齐的射击,所以当判断出敌人来袭的方向形成方阵的时候,要尽可能多的把主要力量安排到这个正面,所以这么一来因为主力被抽调,反而是侧面的阵型因为阵型薄弱更需要重型火器的支援。”卡罗记得亚历山大话,而现在在缓坡上的战斗,显然正是亚历山大所说的“判断出敌人来袭方向”之后形成的阵型,所以当听到重型火枪的吼声时,卡罗立刻判断出敌人这时候应该已经向着方阵侧面进攻了!卡罗的心再一次抽紧,因为猎卫兵的数量太少,在看到敌人开始向两端迂回时,卡罗不得不选择只能阻击其中一面的敌人,而现在重火枪却响了,很显然另一边的敌人正在向方阵发动进攻。用力夹动马腹,卡罗不顾一切的催促战马向前狂奔,他的速度很快甚至追过了落在最后的一个重骑兵,在那个骑兵满脸愕然的看着从他身边掠过的敌人不知该怎么办时,卡罗忽然回身用手里的马刀向着那个骑兵的腰里狠狠一砸,在那个骑兵惊慌的试图阻止时,他却已经举起另一只手的火枪,在几乎紧贴着的距离上向着那个骑兵开火了。只是尽管距离这么近,但是卡罗却遗憾的发现那个人除了被这一枪吓得不轻,却并没有被直接打中。倒是他因为害怕不由自主拉住战马的举动,让后面跟上来的一个波西米亚人忽然向着他扔出了根套马索,这种从古代游牧部落那里传下来的东西,现在却是波西米亚人在战场上的秘密武器,往往很多和他们交手的敌人在躲过了他们犀利的马刀之后,却莫名其妙的被他们突然扔出的套马索拽下马去成了俘虏。那个骑兵也没有幸免的被套马索拽下了马,不过这时候没有人顾得上他,猎卫兵在卡罗的带领下向着正试图迂回的另一支重骑兵发起了进攻,一时间距方阵不远处的缓坡后面的爆发了同样激烈的战斗。喊杀和枪声传到了亚历山大那里,他转身向缓坡后面看不到的方向望去,他知道卡罗一定在尽力阻止另一面的敌人,只是即便如此方阵这时也已经面临巨大危机,敌人的重骑兵终于冲破了前面一直阻挡妨碍他们的矮树林,只是过短的距离让他们一时间无法发挥骑兵可怕的冲击力,可即便这样,正沿着方阵边沿不断奔跑的敌人已经开始给方阵造成了伤亡。一个长矛兵惨叫着倒地,他的大腿被半截骑枪刺穿,巨大的力量甚至让枪头贯穿之后戳进了地里,这让那个长矛兵在倒地后腿上又扯开了一条长长的伤口。在那个士兵痛苦惨叫时,保罗·布萨科已经走过去,他把那个士兵紧紧抱在怀里,低下头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什么,然后他隐藏在另一只手的小匕首忽然在伤兵脖颈边用力一抹,那个士兵的甚至立刻剧烈颤抖起来,然后很快就没了声息。亚历山大捏紧了拳头,他知道布萨科这么做是对的,这样的重伤在这个时代等于已经被判了死刑,而伤员因为痛苦发出的惨叫声将会大大的影响到己方士气,而在缺医少药的战场上,这么做只是在帮那个人尽早摆脱痛苦。可即便如此,看着这一幕亚历山大的心还是发沉,他的方阵正咋遭受不停的冲击,而这种伤亡只是刚开始。“大人,如果不能坚持下去,我会强迫你逃走的,”保罗·布萨科一边迅速的给火枪装填弹药一边低声说“帕加索斯跑得很快,必要时候给它屁股来一刀跑的就更快了。”亚历山大微微摇头,他看着四周正在鏖战的士兵,看着那些举着长矛奋力刺向骑在高大战马上的重骑兵的长矛兵们,看着那些脸上已经被崩溅落的火药烧出大小水泡的火枪手们,再听着远处正与敌人纠缠战斗的猎卫兵们那边传来的喊杀与枪声,他又摇了摇头。“保罗,我们今天要么辉煌要么毁灭,第三条路是没有的。”亚历山大说着拔起插在地上的马刀,在从布萨科手里拿过装填好的火枪后,一边向前走一边大声呐喊“稳住阵型,火枪兵听我命令,排列,射击!”随着这声呐喊,最后十几个之前只在阵型里负责装填弹药的火枪兵也端着枪挤到了长矛兵的空隙间,一时间枪声大作,重骑兵的攻势不由为之一挫。卡罗再一次带马兜转,他大口大口的喘息着,每次呼吸扯动他脸颊上那个像张小嘴似的伤口就一阵疼痛,那伤口是个骑兵的铠甲边缘造成的,在把他砍倒的那一刻,那个骑兵也给卡罗脸上留下了个永远的回忆。可这是第几次了?卡罗喘着气盯着前面,他觉得握刀的手已经麻木,因为不停挥舞,现在他大半边的身子都好像不是自己的了。一阵比之前更加激烈的枪声传来,这枪声却让卡罗高兴不起来,他知道这枪声预示着最后的预备兵都已经上去了。“该死的重骑兵,”卡罗发出声咒骂,扯得脸上伤口又开始流血,看到对面似乎同样已经变得缓慢很多的重骑兵,卡罗回头向旁边正装填火药的猎卫兵们喊了起来“别忘了你们是最好的猎人,”这话引来的却是一阵不满的嘘声,这让卡罗无奈的又补上一句“还有最好的波西米亚骑兵,所以看准他们,盯上他们,现在猎卫兵们,跟着我!”喊声过后,卡罗开始带动战马,随着如同一弯新月般沿着缓坡向着那队重骑兵的边沿冲去,猎卫兵开始了又一次的进攻。与此同时,亚历山大已经从身边一个倒地的火枪兵手里抓过粘粘着血水的火枪,举起来对准面前只有几步远一个失去了战马,刚刚爬起来的敌人。眼前的敌人没有带面具,可以看到他脸上露出的惊恐,他抬起手似乎要说什么,又好像要用手去阻挡子弹。亚历山大扣动了枪机,然后那个人倒了下去。接着,他就发现重骑兵意外的出现了动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