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从市政厅走出来,亚历山大都在琢磨凯撒的用意是什么。很显然,担任所谓‘保民官’只是一个借口和理由,目的自然应该是为了让他能和乔瓦尼·斯福尔扎在一起,那么费这么大的力气把他们两个人凑合在一起是为了什么呢?亚历山大知道乔瓦尼·斯福尔扎对他肯定有着很深的敌意,说起来如果不是罗马还在法国人手中,估计当考伦坡被杀的消息传出来后,斯福尔扎家的早就找他来报仇了。亚历山大之所以这么想,倒未必是因为斯福尔扎家的人之间都多么亲密,或是考伦坡在他们家族中有多高的地位,而是因为从之前考伦坡留下来的那些消息里可以猜到,他似乎知道些关于斯福尔扎家准备对付亚历山大六世的消息。尽管斯福尔扎家与亚历山大六世之间早已经是貌合神离,但是很显然真正想要对付作为联姻对象的波吉亚家,这还是多少有些出人意料的。从之前乔瓦尼不惜伪造证据也要催促亚历山大六世对乔瓦尼·斯福尔扎动手就可以看出,至少在那之前,亚历山大六世似乎都没有下定决心。等一下,对付乔瓦尼·斯福尔扎?亚历山大忽然心头一动,他已经不记得具体波吉亚与斯福尔扎家的矛盾是什么时候爆发的,但是很显然离结束这段婚姻的日子应该已经不远,他还记得就是在今年,乔瓦尼·斯福尔扎即将不得不面临独自逃亡的命运,而且从此之后他将彻底与卢克雷齐娅成为陌路。就是今年,而且乔瓦尼·斯福尔扎现在也已经从战场上回来了,这就意味着波吉亚家很快就要动手。在这个时候,让自己和这个注定要戴绿帽子的倒霉鬼一起担任罗马的治安官,这里面究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亚历山大几乎可以肯定这个任命里有阴谋,只是究竟是什么却还不清楚。而且他也猜到,凯撒既然能做出这个安排,那么就肯定考虑过如果自己拒绝担任这个治安官,又该怎么办。事实上,他的确没有立刻答应下来。斯科普的话始终在他心头萦绕,尽管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法尔内家的人要主动向他发出警告,可凯撒对他忽然改变态度也引起了他的警惕。之前从回到罗马后,不论是因为与法尔内家的冲突,还是因为察觉到凯撒对自己态度上的微妙变故,亚历山大都已经意识到俩人之前的关系已经和之前不同。特别是随着与罗维雷家的接触,亚历山大就知道他与波吉亚家短暂的“和睦”大概是快走到头了。现在凯撒忽然示好,甚至还让他担任那么重要的职务,亚历山大不可能不有所疑虑。凯撒也应该能猜到他的反应,那么他会怎么对付自己,或者说逼迫自己就范呢?亚历山大心里不住琢磨,就在他怀揣种种疑虑离开市政厅没多久,刚刚穿过市政厅广场,走上图拉真大街,就看到迎面一群看上去气势汹汹罗马人,正和他们相向走来。那是些看上去没有什么特别的平民或是普通富人,如果不是他们手里都拿着各种武器,而且很多人眼中还透着暴躁的目光,亚历山大不会太注意他们。虽然还隔着很远,但是亚历山大隐约察觉到了哪里不对,他一边低声吩咐保罗·布萨科警惕起来,一边下令让猎卫兵放慢前进速度。果然,当那些人走得很近的时候,那些人当中忽然有人发出了诧异的声音。然后就有人大声的喊着:“看,那是贡布雷的队伍,我认识他那面旗帜!”这一喊立刻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当有人紧跟着问贡布雷是谁,这个人干了什么时,原先发出大喊的人开始激动的对同伴嚷着:“这个人和法国人做过生意,他把粮食卖给法国的军队,还刚刚帮助法国人和联军打仗,这个人是个法国人的走狗!”那人的话瞬间引起了那些看上去就已经显得透着暴躁的民众的怒火,他们开始一边喊叫着一边向亚历山大的队伍迎来,当走得很近时,亚历山大清楚的听到他们在纷纷喊着“法国人的走狗!”“滚出罗马!”之类的不停咒骂。猎卫兵们迅速向亚历山大四周聚集,他们压低身子,一手拽着缰绳横在身前,另一手握着火枪搭在手臂上作为支撑,随时准备射击。保罗·布萨科的手握着马刀的刀柄,在没有亚历山大命令前他不准备抽出马刀,因为那样可能就会酿成可怕的流血事件,相反这个时代的人对火枪的畏惧有时候反而不如更加熟悉的冷兵器更会引起他们的不安,当然布萨科相信那是因为这些人当中很多人应该根本没有见识过火器的威力,特别是在这么近的距离上,唯一让布萨科觉得有些不利的,是罗马的街道似乎不利于猎卫兵迅速展开和快速机动,这让他有些怀念那些走起路来慢吞吞的火枪兵了,如果他们在这里,以这么狭窄街道的地形,密集的射击带来的将是一场真正的屠杀。亚历山大一边示意猎卫兵冷静不要轻举妄动,一边密切的注视着对面这些人,他猜测这些人不会是那么凑巧才发现他的,而是很可能从一开始就已经注意上了他,至于为什么要等到他从市政厅出来,而不是在来的路上就对他发难,可能不是一句之前没有机会就能解释的。果然,当那些人蜂拥着向亚历山大的队伍涌来,同时因为他们的喊叫引来了更多的普通民众的围观时,亚历山大闻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他下令士兵们严禁随便开火,同时命令猎卫兵迅速向并不远的市政厅撤退,他相信只要退到楼里面,以猎卫兵们的火力,即便这群罗马人个个都是全身披挂的重骑士,他也能让这些人知道什么叫做热兵器时代的来临。但是那些人似乎察觉到了亚历山大的目的,他们开始大声高喊,同时嚷着让四周的人拦住他们的退路。亚历山大的神色终于有些变了,他知道盲目的民众有多么危险,或者说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盲目的群众有多么可怕!不要说现在的火枪根本无法同时面对这么多四面八方涌过来的人流,哪怕可以他也不能随便下令开枪,否则即便这次他能从这些盲目的人群中摆脱出去,可除非他立刻逃离罗马,否则接下来要面对的即将是整个城市疯狂的报复。被激怒的民众是完全不受控制,甚至没有理智的野兽,古老的罗马城就是这种万众野兽一次次的爆发的证人,不知道有多少手握重权的大人物就曾经被淹没在这种可怕的潮水中,至于他们是不是真的曾经犯下那些被民众指责,然后万口一声的要用极刑处置的罪行,却早已经没有人去追究了。亚历山大迅速下令让后面的猎卫兵向市政厅靠拢,他知道只要接近市政厅,里面的人就不能不有所反应。但是那些人似乎也早有准备,所以他们当中有人已经提前跑到了亚历山大队伍的后面,然后拦在路上开始大声的喊着挑动路上围观的民众拦住亚历山大的队伍。“这个人就在刚刚还为法国人作战,他抢劫了联军的补给,看看他那些兵,他们用的就是法国人提供给他们的武器,现在他们是进城来帮那些法国人的,”一个人大声喊叫着“我们熬过了一个冬天,好不容易等到法国人也要像冬天似的走了,他们却还想帮着法国人,罗马人这就是你们愿意看到的吗?”一个瘦瘦的男人跳上块石头。,用手里剑指着人群中亚历山大的队伍:“不要让他们逃掉,这些人只要现在有机会逃掉,接下来就会杀回来把我们所有人都杀掉的,你们忘了这个人曾经就是在这个广场上亲眼看着那些可怜的罗马人被法国人绞死的吗,而且就是这个人的女人亲手杀掉了一个年轻的罗马女人!”这人的喊声很大,甚至就是隔着喧嚣的人群都能听到,亚历山大的心莫名其妙的忽然一紧,他循着声音看去,透过人群涌动的脑袋,他看到了那个远远站在石头上和他遥遥对视的男人的眼睛。他忘不了那双眼睛,那是双充满仇恨的眼睛,那眼中的怒火和仇怨甚至就如同来自地狱的可怕控诉,更可怕的是,那双眼睛中还透着一种难以形容的炙热,就好像任何东西都会被这炙热的目光烧焦一般。而那人的脸上却画着个很夸张的图案,看上去像是副面具,可当他脸上神色变化时,那图案就跟着不住扭动,现在他的脸上就完全扭曲成了一个可怕的样子,那张被他可疑画得透着猩红的嘴巴夸张的张开,在对视瞬间后,亚历山大看到他伸出右手,在自己的喉咙上比划着,慢慢做了个割喉的动作。亚历山大的手迅速握住了火枪,虽然知道在这个距离和现在这种情况下要想打中几乎是不可能的,但是他还是不由自主的想要拔枪射击。他认出了那个人,或者说认出了那双眼睛。亚历山大相信那个人刚才那个动作,并不是要杀死他。他的目标,是索菲娅!那个人是在告诉他,他会杀掉索菲娅,甚至如果可能要当着亚历山大的面杀死她,这样才能让他也亲身体验到失去爱人的痛苦!那人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人群当中,可亚历山大却有种他始终在暗中盯视着自己的错觉。躲在暗中的敌人是可怕的,当他们每次出现时,往往是在对手最难以防范的时候,而现在对亚历山大来说正是最难以防范的。四周被挑动起来的民众开始跟着向亚历山大的队伍围拢过来,他们当中很多人也许并不想参与进来,更多的人甚至不知道贡布雷是谁,跟不关心他究竟干了什么,但是盲从和躁动却让他们不由自主的跟在其他人身后向前涌去。亚历山大感觉到了危机,他这次只带来了猎卫兵却没有带来阿格里火枪兵或是波西米亚人,这让他虽然空有火器却因为人数不多不敢轻易下令开火,而对面的人们似乎也发现了亚历山大的顾忌,终于有人开始试探的用武器向他们发起了进攻。尽管只是举着长矛向着最近的一个猎卫兵虚晃着刺了一下,可这个动作却好像开启了一道可怕的闸门,四周原本和猎卫兵组成的队形保持着一定距离的人群开始缩小,人们眼中渐渐迸射出越来越大胆的光。“猎卫兵,拔刀!持枪,准备!”保罗·布萨科发出了命令。一时间一阵马刀出鞘的声音纷纷响起,猎卫兵们一手横刀,枪架刀上,成排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面前的人群。“大人,您得离开这里了。”保罗·布萨科低声说,他知道接下来即将到来的将是一场恶战,这么近的距离,猎卫兵们甚至可能在第一枪射出后,都来不及扔掉火枪就要面临白刃格斗,而在这样狭窄的地方,是没有骑兵的回旋余地的。亚历山大紧皱眉梢,他知道自己的确是面临巨大的危险了,这在他刚刚进城时是怎么也没想到的。虽然斯科普给过他的警告,但是眼前一幕却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亚历山大不由回头向身后的市政厅看去。市政厅那边一片安静,似乎对就在他们眼前发生的这一切没有一点反应。“果然是被利用了。”亚历山大不由发出声自嘲的苦笑,虽然他不知道凯撒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但是很显然他是想利用自己激起罗马人的愤怒,或者是利用罗马人挑动自己大开杀戒?现在看来,不管结果如何,他都已经达到目的了。因为不论是否开枪,一场骚乱都已经不可能避免。“猎卫兵,听我命令!”想清楚这个的亚历山大忽然拔出剑来,随着他的一声呐喊,猎卫兵同时发出一声充满了进攻与侵略的“呦啊~”暴喊。而这个来源于阿格里猎人们狩猎时为了恐吓猎物发出的吆喝声,已经成为了猎卫兵特有的战号。“火枪准备!”亚历山大的声音在阵中响起。“大人,”站在市政厅二楼窗口前一直看着外面的佩洛托·卡德隆有些激动的回头向凯撒叫了声“可能要打起来了。”坐在大理石浴盆里的凯撒无聊的把冒着热气的水捧起扑在脸上,然后睁开眼睛看了看佩洛托·卡德隆。“别着急,继续看着。”“好的大人。”佩洛托·卡德隆应了一声扭过头,然后他的脸上忽然露出了诧异的神色“大人,似乎有点不对。”“是乔瓦尼来了吗,这似乎有点早啊。”凯撒从浴池里站了起来。“不大人,不是您的妹夫,”佩洛托·卡德隆愕然回头“我看到了,看到了……”“看到什么了?”凯撒不耐烦的走到窗边向外望去,然后他先是露出愕然神色,然后就不由开口骂到“该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