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米·雷萨尔·普洛姆神色沉沉的看着亚历山大。从他的脸上看不出这个宦官这时候在想些什么,不过他的神情的确很糟糕,也许是当了太久的太监的原因,亚历山大总觉得这个人在看人的时候眼神里透着一股阴郁。对亚历山大突然提出的问题,哈米·雷萨尔·普洛姆没有立刻回答,他坐在马上转身向后面的同伴们看了看,这才再次扭过头望着亚历山大。“伯爵,如果是在之前,因为这句话你会受到最严厉的惩罚,不过我们来不是为了继续交战,”宦官用很柔和的声调说着话,他的眼神越过亚历山大的肩膀望向他身后不远处的索菲娅,然后发出一声轻轻叹息“你们很勇敢,可以说还从没有一个敌人能像布加勒斯特这样两次都抵挡住了苏丹大军的进攻,你们已经赢得了属于你们的战争。”亚历山大仔细看着宦官的脸,他想从这个人的神色之间发现点什么,不过他很快就失望了,哈米·雷萨尔·普洛姆虽然脸色阴沉,却并不惊慌,当他看着亚历山大时,那种奥斯曼人特有的傲慢甚至从眼神里就完全可以看出。“那么总管,你认为我们是应该和你或是你身后那些人谈判,还是与苏丹本人谈判呢?”亚历山大依旧不甘心,眼前这个宦官当然是位高权重,不过不论是作为掌玺官还是御营总管,哈米·雷萨尔·普洛姆的身份都让他应该跟随在苏丹身边,可是现在他却出人意料的出现在了战场上,这个意外足以让人有太多的猜测了。“相信我,你不会希望知道答案的,因为那样对我们双方都没有任何好处,”哈米·雷萨尔·普洛姆轻轻摇头,他看着亚历山大的目光变得不再是那种似乎要深入人心的探究,而是略微显得有些无奈,好像忽然间有些疲惫似的“而且即便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难道你们想想强大的奥斯曼帝国的军队发动进攻吗?”尽管已经早有准备,但是当听到宦官的话时,亚历山大在那一刻脑袋依旧“嗡”的一声,接下来宦官说了什么他甚至都没有听清楚。接下来他只记得哈米·雷萨尔·普洛姆说了这么句话:“你们赢得了自由,现在该是谈判的时候了。”苏丹,究竟发生了什么?亚历山大甚至连宦官说完话后调转马头转身离去都没有注意,他默默的同样拉动帕加索斯的缰绳向回走着去,看着迎着他面露急切神色的索菲娅和几个希腊人,亚历山大轻轻摇头。苏丹,应该是出事了,虽然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但是很显然奥斯曼军队已经动摇。亚历山大扭头向对面望去,哈米·雷萨尔·普洛姆已经回到他们的队伍里,那些奥苏曼贵族正在低声议论什么,那些人时不时的向他们望来,可以看出那些奥斯曼人正在争论,除了与哈米·雷萨尔·普洛姆站在一起的一些将领,其他的奥斯曼将军们似乎分成了不同的两派。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亚历山大看到拉迪斯拉斯二世手下的一个随臣快马跑了过来,他显然是来探听消息,只是从他那有些苍白的脸上可以看出这个人显然被这个任务吓得不轻。“去告诉国王,也许我们很快就要很奥斯曼人谈判了。”亚历山大不等那人开口就告诉了他想要知道的“不过关于苏丹的消息还不清楚。”“苏丹应该是死了吧,”原本神色紧张的随臣一愣,接着脸颊上忽然浮起一层异乎寻常的兴奋,他在马上不住扭动身子,然后忽然说“如果我们在这个时候向他们发动进攻……”亚历山大向这个随臣看了眼,见他眼中闪着因为亢奋而有些炙热的神色,亚历山大稍微一想,随即从马鞍上摘下马鞭,随着他手臂用力抖动,马鞭带着一阵呼啸猛的抽在那个人的头上!一声惨叫从随臣的嘴里发出,这叫声因为太过大声,甚至引起了远处那些正在争论的奥斯曼人的注意。他们警惕的向亚历山大他们望去,当看到没有发生什么时,那些奥斯曼人的手才从刀柄上挪开。拉迪斯拉斯二世也看到了这一幕,国王的神色瞬间变得异常难看,他脸色发青的盯着远处像被驱赶的老鼠似的拍马往回跑的随臣,直到他的马冲到面前,拉迪斯拉斯二世才伸手挡住那个人:“发生了什么?”“那个蒙蒂纳伯爵,他发疯了。”随臣嘴里不停的唠叨,可接下来他的衣领已经被国王紧紧攥住。“告诉我他都说了什么。”“他说奥斯曼人要谈判,”随臣先是赶紧说了句,然后又急急的说“陛下,苏丹可能死了。”拉迪斯拉斯二世的心里骤然一跳,可他依旧尽量让自己看上去不是那么激动:“那么你想说什么?”“陛下,我是说如果我们这时候发动的进攻,也许就能彻底打败奥斯曼人。”拉迪斯拉斯二世默默看着那个随臣,顿了顿后才放低声音问:“你刚才就是对蒙蒂纳伯爵说的这个?”“是……”随臣的话刚刚出口,他就觉得被国王抓在手里的衣领猛的一紧,卡在盔甲领口缝隙上衬衣领子让他几乎窒息。“我真应该现在就杀了你,我怎么从没想过你会这么蠢,听着现在就滚回你的乡下老家去,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拉迪斯拉斯二世愤怒的呵斥着随臣,他的眼中透出的愤怒和厌恶让那个随臣吓得脸色大变,以至等国王终于松开手后,他立刻慌不择路的夹紧马腹,头也不回的穿过阵地向着远处没命的逃去。“苏丹,死了吗?”拉迪斯拉斯二世看着两军中间那些人,低声自语着。哈米·雷萨尔·普洛姆并没有让亚历山大等很久,他再次回来的时候,身边多了两个人。那是两个奥斯曼将领,从他们华丽精致的盔甲上,亚历山大猜测他们的身份不低。果然,当知道这两个人其中居然有一个南波斯尼亚总督时,亚历山大先是微微一愣,紧接着就不由把目光投向另一个人。巴耶塞特二世的儿子塞利姆是在得到了来自占领的希腊与巴尔干地区的奥斯曼贵族支持后,才有能力与他的兄弟艾哈迈德争夺苏丹宝座的。甚至在亚历山大记忆中,塞利姆后来起兵造反也得到了巴尔干的奥斯曼贵族和军队的支持。如果这个波斯尼亚总督是塞利姆的人,那么另一个上了年纪的将领呢?在哈米·雷萨尔·普洛姆的介绍下,亚历山大很快知道了对方的身份。原来驻大马士革将军,如今的苏丹军队中左路军指挥官尤夏姆。看着这个虽然已经一把年纪,却依旧显得精悍而有果敢的将领,亚历山大在心里暗暗琢磨,听说艾哈迈德曾经领军远征埃及的马木留克人,毫无疑问,这个老人应该就是艾哈迈德的追随者了。两位王子手下的重要将领,还有一个完全以苏丹忠于苏丹为己任的大宦官,亚历山大这时候已经可以肯定,巴耶塞特真的出事了,否则奥斯曼人不可能敢这么公开的以各自拥戴者的身份和他们谈判。“那么,明天的这个时候,”亚历山大看着哈米·雷萨尔·普洛姆,看到对方缓缓点头,他继续说“我们会让人在这里尽快搭起帐篷,你们也可以派人来帮忙。”哈米·雷萨尔·普洛姆再次点点头,宦官知道这只是双方的初次接触,真正的谈判可能会拖延很长时间。直到亚历山大和索菲娅返回阵前,联军无数双眼睛都始终盯在他们身上,当看到亚历山大他们终于调头回来,以拉迪斯拉斯二世为首的联军贵族们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发生了什么?!”不等他们来到面前,已经有人迫不及待的追问起来。亚历山大向拉迪斯拉斯二世身边望了望,见没有看到那个随臣,他的嘴角不禁向上微翘。随后他才在所有人急切的目光中平静的说:“奥斯曼人要和我们谈判了。”说完他向四周扫了一眼,看到人们依旧神色急切的样子,他稍微想了想说“苏丹很可能负了伤,不过我觉得他没有死,至少现在还活着。”听到亚历山大的话,贵族们先是目露茫然,然后才渐渐露出了喜悦的神色。“奥斯曼人要谈判,那么说战争打完了?”一个贵族不由自主急急的问了句。看着人们紧张的神情,亚历山大回头向奥斯曼人的阵地望了望,随即缓缓摇头轻声自语:“哪有个完啊。”战争没有结束,至少对席素谷来说还在继续。当安纳托利亚轻骑兵追上那支奇怪的车队并发动进攻时,席素谷已经下令向斯洛博齐亚再次发动了进攻。被三条河流分割成几段的斯洛博齐亚形成了一个近乎天然的堡垒,除了几座架在河道上的桥梁,席素谷的军队根本没有足够多的道路可以冲入城区。这也是席素谷在听到斥候报告后坚持要阻止那支车队进入斯洛博齐亚的原因,如同要塞般的城镇配上拥有着猛烈火力的守军,这对进攻一方来说绝对是场噩梦。可如果是在野外,席素谷不相信那支车队能抵挡住安纳托利亚骑兵的冲锋,毕竟在他记忆当中,火枪虽然威力巨大,火力犀利,可如果没有保护,一旦遭遇骑兵就是完全送死的命了。斯洛博齐亚虽然地势复杂,但是席素谷还是有信心能击败采佩斯的,这除了因为他有着比敌人更多的兵力之外,还有就是他相信一旦安纳托利亚骑兵解决了那边的敌人,他们就可以趁势绕到斯洛博齐亚城的背后,那时候如果采佩斯不想被截断退路就只能分兵。这么一来瓦拉几亚人正面的压力就会剧增,到那时也就是该发动全面进攻的时候了。席素谷对自己的计划很有信心,甚至他已经在琢磨如果走运能抓到斥候说的那个年轻的女人,他倒要满足一下好奇心见见她。要知道席素谷还没有遇到过上战场的女人,更何况对方那近乎离经叛道的全火枪部队实在是引起了他的兴趣。奥斯曼军队的进攻开始不是很顺利,不过席素谷并不着急,他在等着安纳托利亚轻骑兵们迂回到斯洛博齐亚东部的消息,到那时候瓦瓦拉几亚人自然会阵脚大乱。不过席素谷等来的不是轻骑兵击败敌人,迂回成功的消息,而是一队狼狈不堪,很多士兵身上还带着斑斑伤痕的败兵。当看到那些安纳托利亚骑兵的样子时,席素谷甚至有些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些以往令多少欧洲人闻风丧胆的安纳托利亚骑兵,这时候却如同一支刚刚遭遇惨败的败军一样出现在他面前。而事实上他们也的确是败了,败在一支完全由火枪兵组成的军队手中,更是败在一个初上战场的少女手里。当听那些骑兵们证明,指挥那支奇怪军队的的确是一个很年轻的女人时,席素谷觉得这个世界可能真的疯了。而在斯洛博齐亚城外的树林里,箬莎这时候正靠坐在一棵树下,她的目光直直的盯着倒在眼前不远处的一匹马。那匹马已经死了,不过它的眼睛却依旧睁着,只是其中已经失去了光泽,看上去就好像两个无底的空洞。在马的旁边,有一个奥斯曼轻骑兵,从他的身子不住抖动的样子可以知道他还没有死,不过因为不知道摔下马的时候撞到了什么地方,所以他的身子就一直在不住的剧烈颤抖。箬莎动了动肩膀,一阵酸痛让她不由发出声呻吟,她用佩剑撑着身子挣扎的站起来,然后慢吞吞的走到那个不住抖动的奥斯曼人面前。这是个看上去很壮实的骑兵,不过他的身子有些不自然的扭爬在地上,那样子让人一看就知道有问题。那个奥奥斯曼人也看到了箬莎,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害怕,他身子抖得更厉害了。箬莎低头看了看这个人,虽然不知道究竟伤到了哪,不过她知道这个人应该是完了。箬莎举起枪,把枪托抵在肩头对准那个人。然后她意外的听到这个奥斯曼骑兵用虽然含糊却依旧能隐约听清的奇怪强调的说了声:“谢谢。”“不客气。”箬莎微声回了句,然后扣动枪机。一声枪响,那个奥斯曼士兵的身子猛的一抖就安静下来。箬莎低头看了看裙子的下摆,那上面溅上了几丝血痕还有被火药残渣烧炙出的小孔,她不由轻轻皱了皱眉。箬莎知道亚历山大很喜欢看她穿着华丽的衣裙在他面前轻盈迈步的样子,所以即便是在远行的时候,她的旅行装也缝制得华丽而又合体,可她觉得如果让亚历山大看到她现在这个样子就太糟糕了。所以箬莎下令向斯洛博齐亚城方向前进。“至少城里应该有能洗漱一下然后换身衣服的地方。”箬莎这么说着抬起头向远处树林外的平原上看去。一片尸横遍野的情景落尽了她的眼帘,有人尸,也有马尸。箬莎觉得胃口里一阵说不出的翻腾,之前在士兵们面前刻意保持的镇定瞬间崩溃,她转过身不由干呕,当一阵恶臭随风飘来,她再也坚持不住,扔掉手里的火枪,蹲下身子双手拄地不停的大口大口吐了起来。是役,科森察第一掷弹兵连与奥斯曼安纳托利亚轻骑兵激战于斯洛博齐亚城外。奥斯曼骑兵在掷弹兵们依托密林地形的掩护猛烈射击下损失惨重,伤亡几达百人。而科森察第一掷弹兵连则以付出伤亡十余人的代价,获得了这场战斗的胜利。不过箬莎很担心奥斯曼人会卷土重来,她很清楚那些奥斯曼骑兵惨败的原因主要是因为对她的掷弹兵完全陌生。这一次他们遭到了如此惨重的伤亡,等到他们吸取了教训就不那么好对付了。“火枪兵的优势是在坚固工事的背后才能完全发挥出来,至少现在是这样。”箬莎牢牢的记着亚历山大在信里对建立掷弹兵部队的看法。而且整个战斗她也是在按照亚历山大在以往那些来往信件中多次构想过的,可能在战场上出现的种种情况指挥的。现在箬莎也相信亚历山大的判断不会错。所以她立刻下令掷弹兵连放弃收缴战利品,马不停蹄的迅速向着斯洛博齐亚城前进。箬莎的猜测很准确,安纳托利亚轻骑兵的惨败让席素谷意识到了情况的危急,他迅速再次派出一支军队去增援那些还没有来得及赶回来的轻骑兵,同时提醒他们在进攻的时候要尽量发挥骑兵的机动能力,哪怕敌人死守树林也要想办法用骚扰和灵活快速的四下袭击打乱敌人的阵脚。“只要冲入他们的阵地,那些人就是待宰的羔羊,记住为了雪耻也不要再失败了,否则连我都会跟着你们丢人的,毕竟被一个女人打败实在是太荒唐了。”席素谷用这种看似温和其实多少有些刻薄的话狠狠训斥了一顿那些让他恼火的骑兵军官们之后,就下令向斯洛博齐亚城发起了新的进攻。只是事情的发展还是变成了席素谷最担心的结果。当增援的奥斯曼军队赶到时,他们看到的只有满地的尸体。得到这个消息的席素谷沉默了许久,然后他下令继续向斯洛博齐亚发动进攻。不过他明显感觉到自己可能真的遇到麻烦了。就在这个时候,席素谷接到了从苏丹的御营传来的一个让他目瞪口呆的消息。这个消息让席素谷不得不下令撤退。而在得知奥斯曼人突然莫名其妙的撤军后,采佩斯向着刚刚见到的美丽的伯爵小姐做出了邀请。而箬莎也欣然接受。于是,在登布维察河东岸,一场新的追击战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