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弹是直接飞进修道院里的,在砸破了大门之后,坚实的弹丸先是在地上弹了一下,砸碎了几块石板,然后蹦蹦跳跳的开始在修道院的天井里玩起了碰碰球。几声短促的惨叫从人群里响起,不过几乎都是乍起即逝,诺尔梅齐当然不相信那是因为那些人受的伤不重,他知道很可能那些人几乎连惨叫的机会都没有就丢了性命。诺尔梅齐回头向修道院大门方向看去,从已经破裂的洞口看不到什么,只有外面亮堂堂的光亮,不过这时候激烈的枪声却突然响起来了,而且那枪声是那么密集,他可以肯定之前蒙蒂纳军队绝对没这么凶猛的射击过。“守住!”诺尔梅齐大声叫喊着,不过这时候已经没有人能听到他的命令,因为那些退守走廊入口里的巴尔干人在听到炮声和枪声后忽然再次冒头,他们趁着叛军因为门口的意外分散注意的机会,先是用装填得满满的短枪在很近的距离同时射击,然后不等枪声消失,他们已经从硝烟里冲出来,挥着短斧马刀向叛军冲了过来!诺尔梅齐的人被巴尔干人突然的反击打蒙了,他们不得不挥剑迎战,双方在满是葡萄酒的石头地面上碰撞在一起,随即就展开了的一场血腥厮杀。看着和手下混战在一起的敌人,诺尔梅齐只能扔掉火把,一时间修道院里的厮杀声和外面的枪声内外相应,叛军立刻陷入了混乱之中。与此同时,第二声炮响从外面传来。结实的修道院围墙似乎猛的打了个哆嗦,即便距离很近可因为火炮复位后的仓促,炮弹还是打在了修道院大门旁的墙壁上,一片石头被炸得向外飞出,同时站在附近的守军被震得摔倒在地上。火炮的破坏吸引了楼墙上大部分叛军的注意,而在这时听到了修道院里的混乱和看到燃烧的火苗后趁着防守大乱果断命令冒险把火炮推出去对着修道院发起进攻的奥孚莱依,立刻亲自带着巴尔干人向着修道院被炸出了个大洞的大门发起了冲锋。厮杀声在修道院里外同时响起,一声声的呐喊和被杀伤者的惨呼混杂在一起,奥孚莱依带着人不停的向前跑着,他知道这时候唯一的几乎就是冲到修道院的门前,听着枪声和从身边呼啸而过的风声,奥孚莱依不顾一切的只是向前猛冲,他这时候脑子里只记得亚历山大之前叮嘱他的话:“任何时候一旦下定进攻的决心就不要动摇,在战斗结束之前必须坚定果断的执行这个战斗意图,在这种时候任何瞻前顾后的犹豫都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对这句话,以前奥孚莱依是没有多少深刻体会的,可当他带着人疯狂得向前狂奔时,当迎面的子弹随时都可能把他的身体射穿夺走他的生命时,奥孚莱依才真正明白了伯爵这句话的含义。“冲过去!冲进去!”奥孚莱依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喊些什么,甚至当他被蜂拥的士兵推挤着直接撞在门上,木门先是向前一陷,接着就大力的反弹回来把他们也撞倒在地时,奥孚莱依依旧因为那股兴奋完全控制不住自己。他麻利的跳起来把短枪对准了已经被炸出了个小半个人那么高的破洞里开始射击,而旁边的巴尔干人立刻学着行军队长向破洞里不停的射击着。与此同时,另外的巴尔干人开始猛烈的撞门,在被炮弹洞穿后原本已经摇摇欲坠的木门立刻发出了沉重的呻吟。“杀掉他们!”诺尔梅齐一边带着人向修道院大门奔去,一边回头吩咐还在和巴尔干人混战的手下“我要为你们争取时间,不够我要你们把这些家伙全杀光!”听到主人已经完全是在泄愤般的喊声,手下微微愣了下,不过那人还是说了声“遵命”后回身向着再次向走廊入口退去的巴尔干人冲了过去。诺尔梅齐的眼睛已经红了,他这时候已经彻底绝望了。粮仓被烧意味着他将再也没有等待那不勒斯的局势发动变动的机会,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只有想办法逃出去,而可笑的是这座原本作为他用来据守的坚固堡垒,如今却成了阻止他逃亡的巨大障碍。粮仓的火越少越大,火舌已经蔓延到楼墙边的木头楼梯,站在上面向外射击的士兵们开始惊慌了,他们有些已经拿不住枪,有些的弓箭则在他们手里抖个不停,当距离楼梯最近的一截木架开始发出“吱呀吱呀”的闷响时,有人因为害怕惊叫着从上面跳了下去。诺尔梅齐向门口走去,头顶上燃烧的木架让他觉得露在衣服外的皮肤被炙烫得好像随时都会干裂,就在他快要走到门口附近时,一个黑乎乎的东西突然从被炸开的破洞扔了进来。“是什么?”诺尔梅齐的心头只来得及闪过这个念头,然后那个东西突然爆炸掀起的气浪就把他狠狠的甩了出去。修道院里到处都是喊杀声,大门终于被彻底破坏了,冲进来的蒙蒂纳人不停的射击,砍杀,他们没有任何怜悯和仁慈,每次短斧和马刀举起来,挥下去时都会带起一片血腥,这种凶残的厮杀几乎在顷刻间就彻底击垮了因为已经不见了伯爵而陷入混乱的叛军。“投降吧,你们已经逃不掉了!”蒙蒂纳军队里开始有人一边砍杀一边叫喊,虽然声调听上去很古怪,但是却依旧能够听出对方在劝降,只是这劝降的手段却是异常残忍的,很显然对蒙蒂纳人来说他们对敌人是否投降并不真的多关心。“投降,否则全部处死!”这次的音调听起来清楚了许多,可以肯定这应该是个那不勒斯人在喊话,可正因为这样叛军们就更加慌乱,因为他们知道自己犯下的是什么罪行,这让他们完全不敢轻易相信敌人的话。“我以我的领主,阿格里,蒙蒂纳的主人和比萨摄政的名义向你们保证,投降可以得到公正审判。”奥孚莱依从巴尔干人当中走出来,他看向那些已经渐渐被包围在修道院一角的叛军“我向你们保证,除了诺尔梅齐伯爵和他的亲信们,你们不会面临威胁生命的惩罚,不过你们现在必须停止抵抗,还要把诺尔梅齐交出来。”“我们不会背叛伯爵!”一个年轻士兵喊了一声,可紧接着伴着一声枪响他就栽倒在地。奥孚莱依微微回头看了眼身后一个枪口正冒烟的巴尔干人满意的啧了啧嘴,然后才扭过头重新对叛军问:“还有谁想为诺尔梅齐伯爵效忠吗?”没有人再开口,叛军们相互对视,他们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暗含的意思,可却没有人愿意第一个站出来。“我投降。”一个平静的声音响起,奥孚莱依扭头看去,看到个身材不高却有些肥胖的男人一瘸一拐的走过来,他身上质地很好的袍子撕扯得一条条的,虽然没有通名,可奥孚莱依立刻意识到了这个人是谁。“诺尔梅齐伯爵?”“是我,我在这里宣布投降,”诺尔梅齐上下打量着奥孚莱依“不过我想知道自己是在向谁投降,这关系到我的荣誉和尊严。”“蒙蒂纳伯爵军队的行军队长奥尔托·奥孚莱依,愿意为您效劳大人。”奥孚莱依先微微点头,然后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有些狼狈的那不勒斯贵族“不论您是否承认,您现在是我的俘虏了。”诺尔梅齐的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他知道自己的一生都完了,可是奇怪的是他还是选择了投降而不是死战到底。这是为什么呢?诺尔梅齐向自己手下的人群里看去,没有看到那个阿拉贡人的影子,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恨意。“我要见蒙蒂纳伯爵,”诺尔梅齐用平静却异常坚定的语调说“我有很重要的事情需要和伯爵商量。”“大人,可能您要失望了,伯爵大人现在不在……”奥孚莱依只说了个开头就停了下来,他的目光定定的落在诺尔梅齐的手上,那只手里攥着把很锋利的匕首,而匕首的刀尖正对着诺尔梅齐自己的脖子。“大人,如果我是您就不干这种蠢事,您知道自杀是很严重的罪行,这会让您死后堕入地狱的。”奥孚莱依一边说一边用眼角瞥向正悄悄从后面穿过那些叛军士兵靠过去的几个人,他注意到走在最前面的谢尔想他悄悄打的手势,就继续说:“如果您想见伯爵这不是什么难事,不过您这个样子可不符合您的身份。”“我还有什么身份,”诺尔梅齐自嘲的笑笑,然后脸色一沉“这件事不是你能管的了的,去找你的伯爵,如果他不想让自己陷进麻烦就来见我,告诉他王后死了。”听到这话,原本正打算继续吸引诺尔梅齐注意力的奥孚莱依神色一呆,他本能的向谢尔看去,看到谢尔也向他微微点头,奥孚莱依只觉得自己的头瞬间大了起来。王后意外的死在了圣约翰修道院,不论是什么原因,这都足以引起一连串令人震惊的变故。看着因为他的眼神发现了谢尔的诺尔梅齐那似是带着嘲讽似的笑容,奥孚莱依恼火的摆了摆手让巴尔干人退下去。“大人,请你跟我来吧,”奥孚莱依说着无奈的向诺尔梅齐做了个手势“希望您不是危言耸听,否则我会让您知道惹恼了一个蒙蒂纳军官会有多大的麻烦。”奥孚莱依的威胁并没有让诺尔梅齐不安,他随手扔掉短刀,走到奥孚莱依面前,他再次回头向人群里看了看,确定没有看到阿拉贡人之后,诺尔梅齐压低声音说:“听着我们这里有奸细,如果你让我尽快见到蒙蒂纳伯爵,我保证会告诉他更多的事。”奥孚莱依沉吟了下,他知道现在的局势已经不是他能掌握,而且诺尔梅齐的话也让他感到隐约不安。“跟我来大人。”诺尔梅齐的话让奥孚莱依不得不为之小心,可他又不想显得太过在意让诺尔梅齐有所依仗,所以他低声吩咐谢尔注意那些叛军之后,才若无其事的带着诺尔梅齐向修道院外走去。在走出修道院大门的时候,诺尔梅齐停下来回头看了看这座曾经被他寄予厚望的坚固堡垒,这一刻他只觉得洞开的大门就好像一张不停嘲笑他的咧开的大嘴。诺尔梅齐沉默少许,然后转身离开,再也没有回头看上一眼。诺尔梅齐出现在亚历山大面前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这时候修道院里的大火已经被扑灭,但是月光下还是可以看到一丛丛的黑烟袅袅飘动,然后消逝在沉沉的暮色中。亚历山大沉默的看着面前的俘虏,这位伯爵和他想象的有点不太一样,和他的亲戚腓特烈比起来,这位体型肥胖的伯爵脸上透着一丝凶悍,这是做为国王的腓特烈所没有的,或者说很多贵族都不如他这样看上去如此的充满斗志。这是个士兵多于是个贵族,亚历山大是这么认为的,虽然和其他人一样玩弄阴谋手段,但是诺尔梅齐却是第一个也是唯一在王后失败,整个那不勒斯似乎都将落在莫迪洛家族手中时站出来的贵族。“你很勇敢伯爵,如果我是你未必会有这样的勇气,”亚历山大由衷的说“我们都知道王后注定失败,而你依旧选择发动叛乱,告诉我伯爵,”亚历山大看着诺尔梅齐的脸不动声色的问“阿拉贡的斐迪南许诺了你什么样的条件?”诺尔梅齐显出了意外,他原本以为这应该是个秘密,可现在看来这个贡布雷却好像早就知道一切。诺尔梅齐难以置信的微微摆动了下头,像是要确定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告诉我王后的死是怎么回事,”这次亚历山大又换了个问题“伯爵我们都知道你不可能得到赦免的,不过我不认为你那时候会愚蠢到杀死王后,那样对你没有任何好处,相反不论你是否守住了圣约翰修道院,只要让别人知道你与王后的死有关,你都完了。所以告诉我是谁想要你完蛋,或者你想包庇那个想要陷害你的人?”亚历山大的话深深刺激了诺尔梅齐,他用透着恨意的眼神看着亚历山大,过了一会他吐了口气慢慢坐到距亚历山大不远的椅子里。“伯爵,告诉你想要得到什么?”诺尔梅齐闷声问“王后怎么会到了圣约翰修道院我们都很清楚,虽然我知道你不会承认,可我相信你没有想到这样的结果,虽然这可能有点出乎你的意料,但是这对你来说不是更好吗?”亚历山大看着诺尔梅齐,他不能不承认诺尔梅齐说的不错,当王后走进圣约翰修道院的时候,他就没有想过让她能再活着从里面走出来,不论是对莫迪洛伯爵,箬莎,甚至就是对阿尔弗雷德来说,一个突然失踪,然后又莫名其妙的死在叛军阵营里的王后,都要比活着站在他们面前让人满意的多。不过亚历山大却没有想过王后会死的这么奇怪。“你是说王后是被某个人杀死的,告诉我他是谁?”亚历山大再次问着,看着诺尔梅齐脸上划过的怒火,亚历山大隐约感觉到他说的这个人可能是个关键“伯爵我想你也不希望自己被人利用,那么现在告诉我一切就是在帮助你自己,至少即便是被处以死刑也只是为你的行为付出代价,而不是替罪羊。”亚历山大最后的话似乎打动了诺尔梅齐,他认真看着亚历山大,似乎想从脸上的神色之间察觉他是否在撒谎。然后诺尔梅齐终于开口说到:“那是个阿拉贡人,或者你已经猜到了,他是费迪南国王派来的。”即便是已经想到这个可能,但是当亲耳听到诺尔梅齐的话后,亚历山大还是不禁微微出了下神。阿拉贡国王,卡斯蒂利亚女王伊莎贝拉的丈夫,西西里王国与未来的西班牙王国第一位真正的国王,这一连串的称号足以让任何人听了都为之目眩,而现在这个斐迪南终于向那不勒斯伸手了。亚历山大心里暗暗感慨,他知道自己和这位未来的对手总有一天会真正较量一番,只是他没有想到还不等他有所行动,斐迪南却已经抢先出了手。亚历山大只能感叹实力上的差距,很显然当他还在小心翼翼的布局的时候,他的敌人却已经走出了实战的一步,虽然斐迪南到了现在也可能不知道有他这么个人的存在,但是这却并不影响这位国王刚一出手就直接搅进了那不勒斯权力之争的中心,而且阿拉贡人的加入无疑也证明这位国王已经开始了他吞并那不勒斯的行动。“伯爵告诉我,都有谁知道你说的这个阿拉贡人。”看到诺尔梅齐稍作迟疑随后摇摇头,亚历山大站了起来,他的手指在剑柄上轻轻敲着慢慢在帐篷里踱着步子。听到亚历山大的脚步声在身后停住,诺尔梅齐闭上了眼睛,他伸手紧抓住胸前的十字架,嘴里轻轻忏悔着。“我们在天的父,愿人都尊你的名为圣。愿你的国降临。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诺尔梅齐喃喃自语,他已经听到了身后轻轻传来的利剑出鞘的声音,然后一道冷冷的气息从脖颈边横了过来。“伯爵告诉我,你认为什么时候会让一个人感到最悲哀,”亚历山大的话在诺尔梅齐耳边响起,看到诺尔梅齐一顿,他微微一笑继续说“那就是明知道自己被人背叛甚至出卖却无能为力的时候,所以伯爵我现在给你个机会,你可以让那些背叛和出卖你的人为对你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