贡萨洛端着酒杯看着不远处正收拾着衣服的女人,他懒洋洋的躺在床边喝上一口酒,然后稍显疲惫的闭上眼。有点老了,这是贡萨洛对现在自己身体的想法。如今已经46岁的他已经不是当初收复失地战争时那个身体健壮,充满朝气的年轻人,他参加过的战斗太多了,丰富的战争经验和高贵的身份是用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换来的,这让他有时候在深夜里也不得不和身上那些疼痛相互较劲,所以他需要喝很多的酒才能镇痛,而喝酒给他带来的麻烦除了让身体的负荷越来越重,还有就是他的脾气也因为酒的刺激变得越来越不好。贡萨洛是个杰出的军人,可他并非是那种大多数只能在战场上一展才能,可到了宫廷里就成了别人摆布的蠢货,他能圆滑的游走在贵族之间,同时也能很敏锐的察觉到宫廷里变化不定的风向。只是贡萨洛更大的心愿是建立一支强大的军队,收复失地战争锤炼了他,而意大利战争则让他对战争有了新的理解。这两年来他都在准备,同时也在密切的关注着欧洲大陆上正在不停爆发的大大小小的战争,这其中就包括亚历山大与热那亚人发生的冲突,以及不久前刚传到伊比利亚半岛的关于布加勒斯特之战的种种传闻。从那些战斗中贡萨洛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构想是正确的,如今的战争,火器已经变得比以前更加重要,甚至可能会在将来有一天成为战场上的决定性武器。而伴随着火器在战争中被逐渐广泛使用,新的战术,新的思想,新的经验也会逐渐形成,这一切都是前所未有的,至少贡萨洛可以确定的是在他们这个时代之前的先辈们没有人真正能为如何建立一支火器部队提供足够参考的先例。这会是个很麻烦的任务,因为没有任何可以借鉴的东西,更不知道该如何去避免那些或许只是很低级普通的错误,可就是这些错误却要在战场上用鲜血和生命来证明它们的谬误。贡萨洛并不在意付出多大的代价,可他却在意失败可能会给他带来的种种麻烦。首先是他曾经信誓旦旦的向女王许诺会为她建立起一支足以能和欧洲任何强国抗衡的强大军队,他不想因为错误让一向赏识信任他的女王失望,其次就是贡萨洛虽然一直醉心军事,可他并非只是个莽撞的士兵,他敏锐的察觉到了在双王宫廷里发生的那些令人不安的种种风波,同时也感觉到了一股针对他的潜流。因为受到女王赏识,贡萨洛一直是卡斯蒂利亚宫廷中的宠儿,而斐迪南的信任更是让他似乎成为了双王面前最大的宠臣,可贡萨洛却知道事情不是那么简单的。卡斯蒂利亚与阿拉贡之间的矛盾虽然因为双王联姻而被压制下去,可这并不意味着两国之间没有冲突。特别是卡斯蒂利亚人,他们很担心将来可能会被阿拉贡吞并,因为这个从双王联姻开始反对声就从没消失过,而现在即便是他们的儿女都已经长大成婚,可反对两国走向合并的声音却依旧很强烈。贡萨洛是两位国王都信任的人,这就不可避免的在享受到双重重新的同时,也在承受着双重的诋毁和敌意。一些卡斯蒂利亚人认为他背叛了自己的国家,而有些阿拉贡人则认为让这么个外人掌握阿拉贡的军队前景堪忧,双方都在排挤他的同时又在试图不停拉拢这个手握大权的人,希望他能成为自己阵营中的一员。女王显然是察觉到了这其中的麻烦,所以当丈夫提出第二次任命贡萨洛为远征意大利的统帅后,伊莎贝拉女王立刻信任同意,而且她还从丈夫那里为贡萨洛讨到了一个可以在战争的确自由征收战争费用的权力,这就意味着贡萨洛只要向国王缴纳一份所得,就可以合法的劫掠。这么做的好处看上去只是贡萨洛可以用以战养战的方式最大程度的发挥他的作用,不过女王的目的则是希望用这种方法把贡萨洛送到遥远的欧洲去避避风头,躲开那些一直盯着他不放的家伙。贡萨洛很清楚女王的心意,对女王的爱护也万分感激,只是他也知道女王能帮他的也就这么多了,那些国内一直盯着他的人,却未必会在他离开伊比利亚后就变得消停些。所以他在欧洲必须用不停的战争和揭露堵住那些人的嘴,他必须让那些人看到他关心更多的只是如何取得胜利和获取更多的战利品,他要扮演的就是个醉心战场而对政治毫无兴趣的莽夫,否则一旦他们觉得他开始对在宫廷里勾心斗角感兴趣了,那么那些人就不会那么好对付了。贡萨洛一边琢磨一边喝着酒,他并不觉得自己想多了,这从那位和他同船而来的宫相夫人的举动里就可以看出来。宫相夫人的娘家是卡斯蒂利亚的显赫贵族,虽然未必如贡萨洛这样得宠,但是因为历史悠久而颇受尊重。但是突然的,这么一家人就好像走了霉运似的开始倒霉了,先是家族中重要的人物在宫廷里失了宠,接着就被人告发这家人参与了反对双王的阴谋,这一切来的是那么快,以至他们还不知道是谁打算对付他们,已经被接连不断的打击搞得昏头转向,然后很多人就被送进了监狱。而这还不是最可怕的,糟糕的是很多人受到了牵连,一些人甚至直接被押送给了的宗教审判所。在伊比利亚,宗教升盘所意味着什么人尽皆知,在这个因为与异教徒的摩尔人相互征伐了几百年的半岛上,因为惨烈历史而变得异常狂热的浓烈的宗教气氛甚至连梵蒂冈来的使者都感到忐忑不安,而宗教审判所则是这一切中最可怕的一个地方。即便是贵族,一旦被送进宗教审判所也鲜有能安然无恙出来的,或者说不论是什么人,一旦进了这里也就意味着命运的改变,即便侥幸能活着出来,可将来也会在种种重压下逐渐崩溃。宫相夫人一路上向贡萨洛做出了种种明示暗示,不过贡萨洛却和聪明的没有回应,他知道如果这时候哪怕做出一点点的许诺的样子,都可能会让宫相夫人产生错误的理解,更重要的是那将会让很多人误认为这是他要参与到这场残酷的角逐中的信号。这是他一直尽量避免的,也是女王不愿意看到的,所以贡萨洛才会在这时候带兵来到西西里,他现在需要的是一场战争。而据他所知,他的确很快就要和一个强大的敌人交手了。法国驻那不勒斯指挥官是那个颇为有名的夏尔仑,对这个人贡萨洛还是有些印象的。在贡萨洛的心目中夏尔仑并非是个真正的骑士,或许他在战场上的确很勇敢,但是两次出任占领军司令官,而不是跟随国王在野战中与敌人交战,这已经足以让贡萨洛把他归为政客不是军人的行列了。不过贡萨洛并没有打算轻视这个人,特别是如今那不勒斯的局势十分微妙的情况下,他觉得有必要认真的对待发生的每个变化。亚历山大现在正在那不勒斯的事贡萨洛已经知道了,从当初与他在罗马自己的住所里讨论未来火器在战场上的作用那一刻起,贡萨洛就知道这个年轻人有着同时代人所没有的敏锐眼光,而后他们更是一起做起了生意,如今贡萨洛能丝毫不在乎在宫廷里能够获得的那份利益和与别人为了一块丰饶的领地争得头破血流,一切都是得益与在那个人的生意里参了一脚。可最重要的还是亚历山大在战场上创造的那一连串的获胜记录。贡萨洛颇为意外的发现,当他在伊比利亚苦苦训练那支在他想来还只是实验的军队时,亚历山大已经把他们当初曾经激烈辩论的种种构想变成了在战场上付诸实际的经验,虽然其中有些东西和他们设想的已经完全不同,可这并不让贡萨洛感到意外,因为他自己在训练那些士兵的时候也已经发现了当初讨论的某些东西并不符合实际,他相信当他创造的冷热兵器相符辅助的新式战术一旦在战场上出现,同样也会让亚历山大大吃一惊的。按照一开始斐迪南的命令,贡萨洛的任务是在到达那不勒斯后就宣布不承认如今的那不勒斯国王,然后再顺势废黜那不勒斯王室,与此同时他是要和法国人达成短暂和平的,至于接下来怎么做就由远在伊比利亚的斐迪南与路易十二去扯皮。可是那不勒斯王室出人意料的撤退到了比利谢利,而把城市完全扔给了法国人,这么一来阿拉贡军队到达那不勒斯后,就势必不可不免的要与法国人为争夺那不勒斯城的控制权发生冲突。而让贡萨洛更加意外的是,等到了西西里他才知道那不勒斯王后因为弗洛门萨逮捕囚禁了她的舅舅,已经向西西里宣战。这么一来,不但斐迪南之前试图利用那不勒斯人求援趁机出兵进而侵占那不勒斯王国的计划还没开始就已经被带得不知道歪向了什么地方,更麻烦的是原本很简单的分而治之,正向着三方混战的局面发展。贡萨洛到现在还没有意识到这一切都是亚历山大的计划,或者即便知道对他来说也没有太大意义。虽然不论是家族还是对手都认为他会依仗着双王的信任和在军队里的巨大影响在宫廷中发挥作用,可实际上贡萨洛一直想做的只是个纯粹的军人。所以对他来说现在那不勒斯的局势虽然有些束手束脚,但是只要继续按照斐迪南的安排去做,就没有什么大的问题。真正能够让贡萨洛关心的事情不多,而关于奥斯曼人在地中海上的举动显然是其中之一。贡萨洛已经听说了关于威尼斯使者的事,而且与弗洛门萨不同,他对奥斯曼人在海上的动向很关注。只是是否与奥斯曼帝国开战这并不由他决定,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尽快在西西里休整完毕,然后出兵那不勒斯。只是贡萨洛的这个想法因为一个邀请被动摇了。对加缪里的邀请,贡萨洛稍稍有点意外,这个老人他是听说过的,特别是他曾经参加过百年战争的经历更是曾经让年轻时候的贡萨洛兴趣盎然。不过现在的加缪里在贡萨洛眼里却不但早已经风烛残年,而且还是个已经完全没有了荣誉感的老滑头了。所以当接到邀请的时候,贡萨洛内心是拒绝的,直到看到加缪里派人给他送来的一副地图。那是一副关于奥斯曼人可能会在地中海西岸各个地方登陆的地理图,在所有可能会成为奥斯曼军队入侵的港口上不但有着显著标记,而且还用不同的颜色表明了会受到袭击的大小可能,这种颇为独特的表述方式固然让贡萨洛耳目一新,更重要的是从这幅地图上他看到了欧洲大陆可能面临的重重威胁。这其中西西里岛看似并非会成为奥斯曼海军主要入侵的方向,但是看着地图上意大利沿岸的那些有着明显标注的城市,贡萨洛意识到看似置身事外的西西里,却正面临着一场很大的危机。正因为这个,他接受了加缪里的拜访。加缪里的宴会只邀请了贡萨洛一个人,而且在他的家人们参加完晚宴纷纷告辞离开后,厅里就只剩下了主客二人。加缪里让仆人把自己推得离贡萨洛近了些,这让贡萨洛猜测大概今天晚上真正话题这才开始。果然加缪里的一番话确定了他的猜想。“奥斯曼人在布加勒斯特遭遇了失败,不过这对他们来说也只是两只拳头中的一只受到重创而已,奥斯曼有着强大的海军,如果威尼斯被击败,等待西西里的会是什么,”加缪里这么问着贡萨洛“我已经快90岁了,这个年纪对一个人来说活的就太大了些,而且我也不想在我的有生之年看到最不希望看到的一幕,西西里在很久以前已经被异教徒统治过,我不想再看到这块土地上出现奥斯曼人的旗帜,那样我会死不瞑目的。”听着加缪里语调含糊,半靠倾听半靠猜的话,贡萨洛不由陷入了沉思。理智告诉他这个老头会忽然表现的像个勇敢抵抗异教徒的英雄这似乎不是很正常,毕竟关于他那圆滑处世的种种“事迹”即便是在卡斯蒂利亚宫廷也是有所耳闻的。所以他现在这慷慨陈词就多少显得有些突兀而不合情理。可虽然这样想,贡萨洛心底里却又很清楚加缪里说的并没错。威尼斯是西西里抵御奥斯曼人的屏障,如果威尼斯的海军遭遇毁灭性歼灭,接下来西西里就势必不可避免的正面应对来自奥斯曼的海上入侵。“那副地图,只是个小小的猜测,或许一切都不会发生,可也许那也就只是个开始,”加缪里慢吞吞的说“那么您认为呢,团长?”贡萨洛稍显沉吟,然后忽然开口问到:“执政官,我现在只想知道,那副地图是谁为你画的。”听到贡萨洛的询问,加缪里不但没有因为这个明显质疑生气,反而发出了一阵似是感到有趣,带着喘息的含糊笑声。“你想要见那个人吗,团长?”加缪里用一种带着些调皮般的神情看着贡萨洛,然后他摇摇头说“现在可不行,不过你放心相信很快你们就可能见面,至于是在宫廷还是在战场上,我就不知道了。”1199年,9月中,奥斯曼舰队越过一直以来作为双方默契的海上势力中线,向着爱琴海上威尼斯殖民地发起了进攻。与此同时,一支奥斯曼舰队在克里特东北的埃拉萨革角登陆,建立起了一个做为进攻克里特的桥头堡。一时间地中海上飘扬着新月旗帜的战船帆影如林,遮天蔽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