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洛门萨没有听从他那位年幼夫人的建议把亚历山大抓起来,因为他清楚自己现在已经做不到这点了。当知道了贡萨洛接受了亚历山大提出占领克里特的主意之后,弗洛门萨就意识到事情已经不是他能掌握得了的了。他第一次见识到了金钱与权力勾结起来后迸发出的那可怕的力量,当这其中还牵扯到一个手握兵权的重臣后,在这种力量面前弗洛门萨甚至觉得即便是国王也要三思而行。弗洛门萨知道自己能做的也就是拒绝,他不清楚亚历山大提出给他贷款的真正目的是什么,可他知道这个看似只有好处的礼物背后应该是藏着什么他没有察觉的阴谋,就如同潘多拉的盒子,等到打开那一刻就会灾难临头。弗洛门萨不觉得他是在胡思乱想,而是从种种迹象中猜测出来的,所以他在经过反复思考后决定采取他的妻子提出的第二个建议,把那个看上去就是个大麻烦的蒙蒂纳伯爵赶走。总督认为至少这件事他还能做到。说起来自从贡萨洛来了之后弗洛门萨明显感觉到了自己受到了重重约束,特别是随着贡萨洛与那些西西里贵族们来往频繁,他已经明显察觉到那些之前还算老实的贵族们似乎又变得不安分起来了。这倒是让弗洛门萨忽然觉得或许让贡萨洛早早上路未必不是件好事,至于他是要进攻那不勒斯还是去征服克里特,弗洛门萨已经不关心了。亚历山大接到总督府发来通牒是在一个傍晚,殷红的夕阳与杯子里的葡萄酒水一个样子,看到总督写来的充满官方辞令的短信,亚历山大沉吟了下,在信的落款下面空白地方写了句话,然后让使者把信带回给总督。“谢尔,准备一下我们得离开了。”亚历山大的语气里没有显出沮丧失望,他只是很平静的吩咐侍卫官准备打包行李,当他来到下面裁缝店里看到正在忙活的奥斯本时,他向裁缝直接问到:“那么你要和我一起离开吗?”奥斯本想了想,他知道这对他很重要,如果说之前还没有人知道他在为亚历山大做事,那么现在几乎整个西西里都差不多知道他和亚历山大的关系了,所以如果亚历山大离开西西里,他如果不想被总督报复就只能跟着亚历山大一起离开。可是奥斯本却又有着自己不为人知的顾及。如果说他在西西里还能起些作用,可一旦到了亚历山大身边他能做什么呢?当蒙蒂纳的御用裁缝师吗?可如果留下,一旦亚历山大离开,等待他又会是什么?看出奥斯本内心的挣扎,亚历山大点点头,他能理解裁缝现在的心思,也知道这对他来说还是个很艰难的选择,看到奥斯本始终沉默不语,亚历山大没有再追问,而是向店外走去。“就在这座城市里,”亚历山大站在裁缝铺门口对身边的谢尔说“伯爵就在这里,还有劫走他的那些人,他们正在暗中看着我呢。”“您是说劫走莫迪洛伯爵的那些人吗?”“我是说他们所有人,谢尔,是所有人。”亚历山大刻意加重了“所有人”的语气,然后他看向送走了一批顾客,抽空也走到店门外稍微休息的奥斯本“如果你不愿意离开,我可以保证你在这里的安全,要知道这虽然是他第二次被赶出西西里,可你要知道这一次已经不一样了。”奥斯本缓缓点头,他知道亚历山大说的没错,当初他被赶走是因为已经没有了利用价值,而这一次,是因为对他的惧怕。“你要想好,如果你决定留下来也许会有很多麻烦,”亚历山大提醒着奥斯本“总督的人也许不敢直接害你,因为我将会公开宣布你和你的店铺处于我的保护之下,但是他们会派人监视你也会派人骚扰你,而你之前费尽心力召集的那些人可能会因为这个有很多不能再用,这就意味着你必须一切都要从头开始,而且我只能对你的保护只能维持到与西西里之间的和平结束,一旦有一天我决定统一两西西里的时候,你的处境也许就会变得危险了,所以现在由你自己决定。”奥斯本原本因为常年验看尺子显得有些疲惫下垂的眼睑忽的一颤,他微微睁大双眼仔细看着亚历山大,似乎想要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没错,我的舅舅莫迪洛伯爵一生的愿望是重新实现两西西里的统一,我觉得这不止是个愿望,而是完全可以实现的,而且我向你保证也许我做到的还要更多。”奥斯本的头轻轻点着,他知道现在该是做出决定的时候了,要么跟亚历山大一起离开,从此过上平稳富裕的日子,但是他能走的也就这么远,要么留在西西里,或许正如亚历山大说的那样将来会有很多意想不到的麻烦甚至危险,可如果成功,或许等待他的就是以往做梦都没想到过的回报。“我留下,”奥斯本终于下定了决心“我会等着您第三次来到西西里,而且我相信那就是您实现自己许诺的时候。”亚历山大笑了起来,他并没有刻意要奥斯本留下来的意思,从他本心讲更希望奥斯本和他一起离开。裁缝当初对他的帮助他不会忘记,在他最困难无助,甚至连自己心爱的女孩都保护不了的时候,奥斯本伸手帮了他,不论是出于什么原因理由,亚历山大都觉得这个恩情是自己一辈子都报答不完的。“你放心,”亚历山大张开两臂和奥斯本用力拥抱了下“我说过会保证你的安全我就会这么做,我向你保证如果弗洛门萨敢动你一下,我会让西西里人用上百倍的代价偿还对你的伤害。”奥斯本的手微微颤抖了下,然后也用力拍了拍亚历山大的后背:“你放心伯爵,别忘了我是巴勒莫的裁缝奥斯本,甚至在你还没来这座城市的时候我就已经是这里的风云人物了,你认为我是那么容易被人干掉的吗,我还想在将来的西西里宫廷里担任王室御用裁缝师呢。”“我保证,这个职务永远只会留给你。”亚历山大也同样再次用力拥抱,然后他后退两步抬头看着裁缝铺的二层小楼“这里可真是和我有缘,我当初第一次见到这座房子的时候是刚从王宫地牢里出来,那时候又冷又饿,你带着我和索菲娅一起到了这里,那时候我第一眼看到这座小楼想到的就是家。”亚历山大的话让奥斯本也不禁感慨莫名,他怎么也没想过当初只是心中一动救下的那对落魄的青年男女如今都已经成了让他仰不可及的人物,那个女孩戴上了瓦拉几亚的桂冠,而这个年轻人,刚才居然那么自信的说要统一两个西西里王国。“真是疯了。”奥斯本心里暗暗说了句,他自己也不知道这句话是在说亚历山大,还是在说当初决定帮助这对青年男女的自己。可现在这已经不重要了,奥斯本知道,从现在开始他与亚历山大的关系已经发生了变化。如果说之前他们更多的是因为之前的交情而关系密切,那么现在他就等于是公开向亚历山大宣誓效忠,从这一刻起如果亚历山大走向辉煌,他也将随之迈向成功,相反他的下场也必定是惨淡凄凉。没有多久,总督要求蒙蒂纳伯爵在三天内离开西西里岛的消息就传遍了巴勒莫城。虽然都很吃惊,可人们却又并不觉得奇怪。相反倒是有些人对弗洛门萨居然过了这么久才决定驱逐亚历山大有些意外。同一个人,在同一个地方,由完全不同的两个执政者赶走,这倒也算是一件奇闻。而监视裁缝铺的人给总督带回来的报告让弗洛门萨气的不轻。在限期离境的消息传开后,原本就很火旺的裁缝铺“生意”更是好得难以形容,顾不上掩饰的商人们干脆不再让自己的老婆女儿装作做衣服,而是自己亲自上阵,一**的人潮一时间把裁缝铺挤得人满为患,似乎所有在巴勒莫的商人都恨不得赶在这三天里把以后几年的衣服都做完。而真正的**是贡萨洛的登门。这位以我行我素和桀骜不驯著称的军人甚至连最后一点掩饰都懒得去做,他直接走进裁缝铺提出要面见亚历山大,同时他当着很多人的面对那个裁缝说出了:“亚历山大却少不了你。”这样一句让弗洛门萨咬牙切齿的话。再想想亚历山大在他那封通牒上写的那些话,弗洛门萨原本已经打好一旦亚历山大离开就找奥斯本算总账的念头,这时候不禁有些动摇了。三天的时间,西西里的商人们来了,教会的主教们来了,一些之前被赶出城防军的波鸿的手下来了,到了后来随着以加缪里拜访为开始,西西里贵族们终于放弃了矜持,开始争先恐后的向着裁缝店赶来。三天的时间对亚历山大来说是匆忙的,他甚至没有时间单独吃上一顿饭,以至当马希莫在教会的主教们拜访后准备和他单独谈谈时,短短时间里就几次都被谢尔从外面敲门打断,这让马希莫既恼火又无奈,因为凡是能让谢尔敲门的来客,每一个都是来头不小。这甚至让马希莫暗暗发誓,总有一天他一定要当上教皇,到那时候看看谁还敢随便打断自己和别人的谈话。同样是在这三天里,弗洛门萨却是度日如年,他很担心亚历山大会趁着这个时机煽动巴勒莫人,就如同几年前他在染血之夜干的那样。弗洛门萨始终认为在圣罗莎莉亚纪念日发生的染血之夜事件和亚历山大大有关系,甚至可能就是他在背后煽动指使。虽然他的这个猜测并不正确,但是染血之夜给了亚历山大难得的机会却也是事实。好在弗洛门萨最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尽管人们带着躁动的情绪而来,可走的时候却并不被挑拨得充满戾气和破坏的**,相反很多人兴奋之余更多的是眉开眼笑,这渐渐的让弗洛门萨意识到,亚历山大要那些人做的不是拿起武器干点什么,而是乖乖的打开腰包。三天的时间,弗洛门萨在听取着手下人关于蒙蒂纳伯爵动静的同时,还得到了另外一份让他忐忑不安的报告。西西里商人在这些天中动用的金钱越来越多了,很多人要么直接使用钱款,要么就是用用得上的货物抵押,他们向贡萨洛的军队提供的资源已经多得足够进行一场大规模的远征。这让弗洛门萨真正开始担心起来了,他害怕再这样下去即便贡萨洛没有野心,可西西里也承受不住这么巨大的资金外流,更何况在这种情况下,谁又能保证一个手里有兵有钱的将军不会有什么别样心思呢?多疑的心让弗洛门萨坐不住了,他忽然觉得或许早早把贡萨洛打发走真是个不错的主意,让他去和他的敌人较劲吧,最好走的远远的,他要是愿意去克里特也随他,甚至他就是想光复君士坦丁堡也没什么,只要他能离开西西里!这样的念头一旦出现就让弗洛门萨觉得轻松了不少,他甚至有点后悔之前为什么要那么固执的和那个大兵争执不休,要知道国王让他远征那不勒斯其实就是为了把他从身边赶走,既然都是这个目的,何必在乎他自己要去哪。弗洛门萨很高兴终于想通了解决眼前难题的办法,而当他随即听说贡萨洛已经决定在蒙蒂纳伯爵离开后也都要准备离开西西里时,他就更加肯定那两个人有着某些外人不可知的秘密了。“陛下,请允许我万分惶恐的向您报告,西西里情况要比我之前想象的复杂许多,”弗洛门萨在给斐迪南的陈情书里不得不无奈的承认“这种复杂有些来自西西里当地,这原本已经在我到来之后有所改变,可是最近发生的一些事让我之前的努力完全失去了意义,这其中的变故有些来自我们的敌人,有些则是来自您的将军,贡萨洛·德·科尔多瓦……”一条大船静静的停在探出岸边的码头尽头,这条船的船帮很高,与地中海长期使用的各种桨帆船比起来,这种更适合远洋探险的卡拉维尔帆船看上去就好像个庞然大物。亚历山大站在码头上饶有兴趣的看着这条威风凛凛的大船,看着为了前帆和撞角两种作用特地加固的拱形船头,亚历山大一边在心里暗暗为这个时代人的非凡技艺感叹,一边又为自己要面对的是这样的敌人暗暗摇头。卡斯蒂利亚与阿拉贡王国,未来的西班牙,历史上第一个真正意义的世界帝国,自己要和拥有这样巨大力量的人为敌,听上去似乎总是有些太不真实。但是亚历山大知道,自己既然已经走出这一步,那么就没有再停下来的道理,而且也已经停不下来。难道放弃统一西西里和夺取卡斯蒂利亚的王冠就能换取斐迪南停下吞并那不勒斯的野心?那么箬莎该怎么办?那些追随自己的人又该怎么办?亚历山大无意识的摇摇头。把因为想到强大敌人引起的无力感甩出脑袋。然后他转过身看向陆地上的码头。那里有很多人,他们都是来送他的。“谢尔,当初我第一次被赶出西西里的时候,跟着我一起离开的只有索菲娅和乌利乌,当时没有一个人来码头送我,”亚历山大边说边向远处的人群微微挥手,瞬间远处传来一阵欢呼声“那时候我向索菲娅发过誓,总有一天我会让她带着无比的荣耀再次回到西西里,到那时候我将让西西里人匍匐在她的脚下。”“大人,您对女大公殿下的爱真是令人羡慕。”谢尔说了一句接着就没了下文,因为他想到了这种令人羡慕的爱似乎不是独一份啊。亚历山大没有注意到侍卫官脸上异样的神色,他略显自嘲的继续说:“可我没等到带上她就自己又回到了西西里,然后再一次被人从这个岛上赶走了。”“大人您知道不是这样的,如果您愿意,只要下令在这三天里我们甚至可以直接进攻王宫!”谢尔脸色涨得通红。“不,谢尔,还不到时候,”亚历山大摆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贡萨洛的阿拉贡军队始终是个巨大的危险,或许我们与弗洛门萨相互倾轧他不会在意,但是如果我们进攻王宫甚至试图驱逐弗洛门萨,那么他就会向我们动手了,不要忘了他毕竟是伊莎贝拉的宠臣,而斐迪南是伊莎贝拉的丈夫。”看着有些沮丧的谢尔,亚历山大抬手拍了拍侍卫官的肩膀:“不要着急,我说过只是不到时候。下一次,下一次我会带着索菲娅一起回来,我会实现对她的诺言,我会让西西里人都匍匐在她的冠冕前,而那时候就是贡萨洛也无法阻止我。”说完,亚历山大迈动脚步,向着那条卡拉维尔帆船大步走去。“猎卫兵!”随着谢尔带着稍显奇怪口音的命令,集结在长长码头上的巴尔干士兵们开始相聚登船,与此同时随着亚历山大的脚步踏上甲板,一面三角徽章旗徐徐升起。卡拉维尔船缓缓离开码头,在无数人目光中驶出巴勒莫海港,随着海风越来越疾的吹来,在一声声的号令下,卡拉维尔开始纷纷升起丛帆。“终于还是走了,就是不知道下次他再回来会是什么样子。”意外的出现在码头上的加缪里坐在轮椅里看着远去的帆影发出一声感叹,他有点费力摆摆手示意仆人推着自己往回走。就在这时,一个从码头另一边刚刚靠岸的一条船上下来的商人远远向他走了过来。这个人的腿似乎有些问题,他的手里拄着一根做工精细,用描金花饰点缀着宝石的粗木手杖。当来到距加缪里不远的地方时,这人停下来微微鞠躬行礼:“很高兴能在这里见到您,执政官大人,我看到有很多人在欢送蒙蒂纳伯爵,而您是其中最德高望重的。”“不,我只是其中年龄最大,也是离天堂最近的,如果我死后能进入天堂的话,”加缪里口齿含糊的回答着,同时他上下打量这个人随后点点头“那么伯爵说就是您了,请问您怎么称呼?”即便是在这个几近百岁的老人面前,男人依旧神色自若,他再次鞠躬行礼,然后微微一笑:“大人,我是来自低地的格罗根宁,愿意为您,也为了西西里效劳。”